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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葬场

 

犯人亲口承认过的凶器握在审判官手中,几乎被目光灼出两个洞来。银霁听到远方传来电脑死机的电子音,细辨之下,那是自己的耳鸣。

不可能,她才不会害怕。

在动摇产生的开初,元皓牗猛不丁站起身,一手抄起葫芦药瓶,一手抓住她的手腕。

“你跟我过来。”

“哎哎哎,去哪?”

银霁挣脱不得,像小鸡仔一样被他拎到教室外。

手腕被体温烫得冒汗,耳边尽是急促的呼吸声,两个人穿过空无一人的走廊、穿过白天开小会时坐过的台阶、穿过教学楼大门,一个急转弯,这辆黑车终于到站了。

银霁指着墙角的三个垃圾桶,上气不接下气:“你、你干嘛?要把我当……垃圾,处理掉?”

元皓牗丢开她,拿着那瓶假药大杂烩,走向红彤彤的“有害垃圾”,伸头往里看。

垃圾桶再大也关不了活物,处理人类垃圾最好的去处,是火葬场。

学校的垃圾桶每天早上有专人清理,他可能在想,现在他把主观有害垃圾混进客观有害垃圾中,明天就再也不用看到这个可怕的葫芦了。很久很久以前,某些蛇和蝎子也许能与他共情。

不过,学生用的垃圾桶里突兀地躺着一瓶速效救心丸……着实有些可疑。怪不得元皓牗这么纠结,但是,有必要把她也拖来看热闹吗?

楼道里的声控灯坏了好久,最近刚换新的,惨白的光线透过窗户,照得他整个人像是开了锐化。

因刚才的跑动,深绿色围巾散下来,披在他身上,半掩住躯干。银霁的心脏还在怦怦狂跳,在一旁扶着墙顺气,看到他的样子,不由得联想到“惨绿少年”这个词。

站在上帝视角看,都是因为她,元皓牗这个怕狗、怕打针、十月底刚吃上17岁饭的小孩,受到了这个年龄不该受的惊吓,操着些这个年龄不该操的心。

说起来,他父亲还是自家爸爸的财神……停,上回他预知能力显灵,当场把她扭送公安局,哪还有后面这么多事,这不都是自找的吗?想到这个,银霁“啪”地拔掉了愧疚的插头。

垃圾桶边,徘徊者还没做出决定。显然,把她拖来这里也是一时兴起。

银霁总算是恢复了正常呼吸,试图打破僵局:“那个,班长,你不如把药还给我,我回家冲进厕所里就好。”

元皓牗抬头,惨白的光泼了他一脸。有什么东西在脸颊上闪烁一下,不是灯光溅起的水花,而是眼泪。

愧疚插头被磁力吸了回去,电流穿过银霁的下肢神经,因电压不稳,它们之间产生了巨大的矛盾:左腿想逃跑,右腿想要冲上前去。

到底是哪里出错了?

“到底是哪里出错了?”他也在问。

元皓牗这双眼睛很神奇,平时是至暗的深渊,光线下变得半透明,刚刚被眼泪洗涤过,又像是雪地里的一块古老石板,上面记载的,是她怀念的绿色如何把世间的玫瑰色滤镜混合成灰色。

“你就这么拿自己的前程开玩笑?”

“什……说什么,你最担心的不该是老校长的生命安全吗?他好倒霉啊他差点被人杀了学生方面却还在关心这种问题。”

“你做这种事的时候从来都没考虑过别人吗?”

“我是说,他、他会记得你的,他的葬礼一定会邀请你,悼词都让你来读。满意了吗?”

现下,银霁只觉烈火焚身,下意识地想要把一切都拉回日常,可是言颠语倒、顾左右而言他,反而暴露了不安。

不能再任由事态崩塌下去,先想办法解决掉他最害怕的东西吧。

“这个,这个真不能丢垃圾桶啊大哥!我知道你想藏木于林,但那可是满满一瓶‘速效救心丸’哎,说不定眼尖的环卫工想充好人,把它还给校长了呢?”银霁向药瓶伸出手,“还给我吧,冲厕所之前我会先碾碎,或者拿什么别的反应掉,要不就混进洁厕灵里……总之我有办法的!哎呀你别怕!”

这已经是最后的让步了,她辛辛苦苦从半夜磨到天亮,还想留着下次用呢。得了,认命吧,就算她去网上搜索“把男孩子气哭了怎么办”,也没人能针对这种特殊情境给出答案。

察觉到她有了主动销毁危险品的意识,元皓牗的情绪好像平复了些,但也没把药瓶还给她,侧脸看向垃圾桶,沉思了一会。

“奎尼丁……副作用很大吗?对于没有心脏病的人来说。”

还好还好,还有转圜的余地,银霁的左腿没那么想逃跑了:“当然大了,不然你以为它为什么是处方药?”

“会致死吗?”

“一颗两颗大概不会?又不是毒药……等等,你想干嘛?”

元皓牗把药瓶揣进口袋里,银霁的心提了起来。

“按你说的,碾得再碎体积也不会变化,万一把马桶堵了,疏通管道的师傅问你这是什么,你无法解释过期的药物为什么要这么处理,下一秒,你就被铐走了。”

“我每天丢一颗,慢慢来,怎么会把下水道堵了呢?”

“这里面一共有多少颗?有多少颗你就得提心吊胆多少天,某天检修下水道的工人发现了一颗速效救心丸,带回去一化验,怎么是伪造的?难道说附近有个假药作坊?然后你就被铐走了。”

听到这里,银霁感觉这人已经有点魔怔了。

“所以,最保险的方法是——”元皓牗对着灯光,细细查看着药瓶,“让我带回去,把它们全都吃掉,这瓶药就永远不会被人发现了。”

“你疯了。”

“哦不对,除非我死了,有人对我进行尸检。”

“没有必要做到这种程度。”

“凶手作案一定会留下痕迹,如果痕迹以非正常的方式消失了,必然存在共犯。这还是你说的。”

她什么时候说过的……

“可是凶杀案并没有发生不是吗?”银霁从他的话里找到了突破口,终于听从了右腿的意见,“因为你出手了,救了校长的命,打败了我这种阴沟里的老鼠,你应该觉得骄傲自豪才是。所以,别扯什么共犯了,不存在的,你坚持了本心,还是一个热心善良的好市民。”

“不对。”元皓牗蹙起眉,带着鼻音拆穿她:“不是我出手救了校长的命,是我不出手你就变成了杀人犯。别想混淆这两件事。”

“好好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银霁管不了那么多,只想先把人哄好再说,“你下次记得预判我的杀人动机,只要在我动手之前采取行动,世界就和平了。”

“下次?”他气得咳嗽起来,“你到底还想来几次?”

“不来了不来了,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实在不放心,这个药先放你身上,但是你千万别吃,是我想岔了,溶解到热水里,分几次倒掉也可以的……你不要那种表情嘛!哪有那么多上班搞副业的管道工人,超级玛丽吗?”

元皓牗转头,又看向“有害垃圾”,嗓音带了沙哑:“谁敢保证呢?我就总会遇到这种小概率事件……”

银霁把他的脸掰正,强迫他和自己对视:“你要是死于这瓶药,我就真的是杀人犯了,明白吗?你清醒点!”

元皓牗眼神一凛,脑袋终于转过弯来。

两个人走到校门口时,连高三的住读生都走得差不多了。新来的门卫没怎么为难他们,从折迭床上爬起来,开了小门。

银霁大喝一声:“班长拜拜!”正要脚底抹油开溜,元皓牗一伸胳膊薅住她。

“你别走,跟我去坐地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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