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死别
冬日的天色总是黑得特别快。
蓝岑之和李胡二人以及班上的其他几个玩得比较好的朋友一起吃着晚餐,他们刚考完期末考试,今天一别下次再见便是明年了!一顿饭吃得声势浩大,频频引来其他桌客人的目光。
大家期待着愉快的寒假时光,兴高采烈地告别,收拾行李准备回家等过年。
蓝岑之提着两大袋行李回家,甫踏进家门却发现气氛不太对──
很安静,太安静了。
整间房子冷冷清清的,不像有人居住在里头,毫无人气。
他见蓝弘自己一个人坐在客厅,好像在等谁一样,蓝岑之喊了一声:「爸,我回来了。」
「恩,回来啦!」蓝弘抬头望着他,一双眼眸寂静又深沉。
蓝岑之发现不对劲的地方在哪里了,今天客厅只有一盏白炽灯光亮着,不似以往的满屋蜡烛火光摇曳,将客厅弄得像庙堂一般,现在竟然一支都没点。
蓝岑之看着蓝弘,他在等,等蓝弘的下一句话。他通常会告知简如馨在哪里。
你妈在厨房、你妈去买菜、你妈在加班之类的,可是今天什么都没有。
「妈呢?」蓝岑之只好开口询问。
「在房间,你去……看看她吧……」
「什么意思?」蓝岑之皱眉,不安的情绪几乎笼罩全身,他也没等蓝弘回答,行李丢着便往二楼主卧跑去。
蓝岑之急冲冲地开门,发现简如馨躺在床上,对他发出的动静毫无反应。
他的呼吸有一瞬间的凝固,「妈!」
他跑跪到床边,颤抖的手指探着简如馨的鼻息,轻轻的热气喷在手指上,还有呼吸,他松了一口气。
主卧里面点满了蜡烛,不用开灯都十分明亮,蓝岑之看着跟在他身后,晚他一步上楼的蓝弘问道:「妈怎么了?」
「晕倒了。」
「为什么?」
「不知道,不过我摆了阵法,等她的自我修復完成,就能醒来了。」
蓝岑之一脸你在说什么鬼话的表情。
「我要带妈去医院。」蓝岑之翻找着自己的手机,找不到,应该是在楼下背包里,他想下楼拿却被蓝弘挡在门口。
「不用去医院,医院不过是统治阶层掌控我们的骗局,等过一段时间你妈就会醒了。」蓝弘皱眉。
「过一段时间,一段时间是多久?」
蓝弘没有答案,「因人而异,不一定。」
蓝岑之无言地笑了,「那妈昏迷多久了?」
「……一个星期。」
「一个星期?」蓝岑之这些年来累积的情绪在听到这个不像话的数字时直接爆发了,「妈都昏迷一个星期了你还不送她去医院?!你想害死她吗?拜託把你那个什么奇怪的安慰剂效应放到一边去好吗?我们不是你的白老鼠!」
蓝岑之恶狠狠地盯着蓝弘,「你不让我叫救护车,我们就断绝父子关係。」
蓝弘定定地看着蓝岑之,最后还是退让了。
蓝岑之衝下楼时,还能听见身后传来的叹息声。
救护车来得很快,蓝岑之本来想跟着去医院,被蓝弘阻止了,「我去吧!你在家里等消息。」蓝岑之朝蓝弘露出不信任的眼神。
「救护车是你叫的,他们也不可能半路把我们放下车或载到其他地方去,医院要办的手续很多,我至少比你有经验,等一切都弄好了我再联系你。」蓝岑之听闻,也只好向后退开。
在救护车要关上的那一刻,蓝岑之听见蓝弘说话的声音传来,「小之!无论如何都希望你知道,爸妈永远爱你。」蓝岑之握紧拳头,自从跟父亲的关係变差后,对方已经很多年没这样叫过他了。
他在外头一直站到听不见救护车的嗡鸣声为止。
蓝岑之将脸埋进自己的掌心。妈,你一定要平安无事才好。
回到家里的蓝岑之坐立难安,到底到医院了没?检查结果怎么样?怎么不先打通电话回来说明情况?
不对,爸爸有手机吗?他有带钱吗?真是……果然就不该相信他……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蓝岑之从头到尾都守在门口、守在自己的手机旁。终于在经过三个小时的等待,有一通陌生电话打了进来,他连忙接起:「喂?」
「您好,请问是蓝弘及简如馨的家属吗?」
「是,我是!」
「我这里是和平派出所,22点47分一台救护车和砂石车发生擦撞,现场五人当场身亡,目前遗体在送往和平医院的途中,请协助到医院确认死者身分。」
手机从手上脱落,蓝岑之不敢相信自己听见的消息。
救护车与砂石车相……撞……?现场五人当场身……亡……?
什么意思?那个人说的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爸妈都……都……都不……在了吗……?
巨大的信息衝击,让蓝岑之的大脑当了机。眼前一片空白,他眼神一翻,直接倒在地上。
蓝岑之是被右手的疼痛给痛醒的,他用左手撑起身,头脑有一瞬间的迷茫。
昏倒时头嗑在地板上的副作用,让他一时之间分不清那通夹着死亡讯息的电话是真实的还是虚幻的。他连忙拿出手机,是梦吧?刚刚还在和他说话的人,怎么可能突然就不在了呢?
也许他会看到爸爸打给他却没接到的未接来电!
也许他是不小心睡着了,其实什么都还没有发生!
他下意识地安慰自己,刚刚听闻的噩耗只是太过真实的梦境。
然而……有……一分多鐘的通话纪录……来自一个陌生号码……
……
……
蓝岑之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平静处理完一切的。
他只记得有许多人在眼前晃、跟自己说话,可是自己什么都听不到。
有一个阿姨一直拉着他的手,强迫带着他去很多地方,让他鞠躬、让他上香、让他下跪。
他好像还看到张修寧抱着他哭,为什么哭呢?
他有没有安慰他?
忘记了……
他只记得爸妈的骨灰罈很轻很轻,轻得像他们的离开对这个世界无足轻重、轻得像他们从来不曾存在过。
人死了,就像水消失在水中。
在将骨灰放进灵骨塔时他突然想起了这一句话。
是谁说的?
……记不起来了。
一个星期,所有的事情落下帷幕,快得彷彿死亡不过是一套p,所有的程序照标准做完就行,之后一切又将回归正常。
蓝岑之回到家中,他就这样呆呆地坐在客厅,维持着车祸发生当晚的姿势,好似时空可以透过模仿过去的动作进行剪接,将中间那一段不想要的经歷全都重来一次。
从昏黄到黑蓝,从深黑到浅白,他一坐就是一宿,初露曙光之时,山茶花的香味随着寒风不合时宜地飘进屋去,夹杂着当初他回家帮忙母亲栽种的回忆,闻得蓝岑之浑身发抖、阵阵反胃。
蓝岑之摀着嘴,跑到厕所里去呕吐,乾呕半天却什么都吐不出来。
这个屋子里充满了回忆,他每次都觉得是不是在某个角落会看到爸爸和妈妈一如既往地待在那里,可是没有,没有人替自己顺背、没有人用担忧的语气陪伴在身边……
他抱着马桶,失魂落魄地坐在地上,眼泪渐渐滑落。
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他没有家了,从今以后他就是孤身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