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三、游猎节
“还不走?”
亚当瞧见郎定河办公室门口的能源灯亮着,顺手一推,果不其然人还在。
他今天换了一套银白色的军装,左刀右剑中插权柄的肩章和胸章是暗质的,挂在雪面上亮得突出。外衣已经穿好了,一副准备出门的样子,不知缘何故还坐在位子上。
郎定河闻声停止了摩挲手腕的动作,拿起桌上的成套的军帽,帽檐下压挡住眼睛,“来了。”
他没有坐上族里的中高层的车,反而落得和他最后一班回城。
“今年也不下场吗?”亚当同他一起登上最后一班回山林城的悬浮车。
他下意识摸了摸手腕的讯号,“不下。”
“懈怠了啊,首领。”亚当举起手上的婚戒,“你不展现一下高超的捕猎能力,怎么向雌性展示魅力?”
郎定河不敢苟同他用戴婚戒的手指装模作样逆梳额发的魅力。
不过他确实是某年游猎节拿了第一之后求偶,成功抱得老婆归的。
郎定河的沉默多半说明这种魅力展示对他求偶无用。
亚当收敛了笑容,“小姑娘回来了?”
悬浮车悠悠晃晃,窗外星海浩渺。
像她被路停峥截走的那夜,隔窗远眺,星子像一双双含泪的眼睛。
“她现在很好。长大了一点。”
长大这个词用得奇怪,同辈常言“变化”,那些捉摸不定的、若即若离的改变。“长大”反而是过来人看过来人的评语。
“你也长大了一点。”亚当说,“总是会长大的。”
郎定河军帽不摘,只余冷硬的侧脸,嘴唇似剑冰封锐利。
“不主持吗?”
“不急。”
“是你的话,确实不急。”
亚当想起他去监狱一样的实验室保释郎定河的那一天。
他明明受到了信息素的诱导,但却因为特殊原因和过人的意志力,强行通过撞击墙面和吼叫回复了清醒度。更令他们狼族高层意外的是,领头狼的嚎叫一并唤醒了其他几对深陷信息素香水事件的alpha和oga,一时之间全族震撼。
做首领的,外在的威压与能力只是第一步,内在的精神指引才是为众拥趸的核心。
郎定河,于外做到所向披靡,于内做到精神领袖。他只消站在那里,不需要会讲什么漂亮的场面话,就足以给族群带来力量和勇气。
他也一贯如此,只是站在那里,无需修饰。
“今年的游猎节照常开始。”
狼族塔台之上,白色军袍迎风烈烈,郎定河在军帽帽徽左刀右剑之间行军礼,右手轻轻一扬,礼毕,身影消退,塔台下狼嚎四起。
他没有变回兽型,意指他不参加游猎。如参加游猎的,他当以狼态在塔台上傲然嚎呼以示开幕。
游猎节是狼族一年一度的种族节日,狼族人需化回狼型在山林城中四处游猎,以纪念祖辈当年不忘生存的历史。山林城猎区分为十二区,参猎随机分配区域,最后比较六小时之内谁猎的多,十二区各区统计第一之后,直接比较十二区第一得出总城第一。
狼族祖辈当年信息素尚未进化,只在交配时才存在信息素感知,因此游猎节也不允许动用信息素等级威压,违反规则者撤销参猎资格。可以说,游猎是集智力与能力于一身的活动。
往往是年轻的狼族才踊跃借游猎展现自己,有时是信息素等级较高带来的素质更强,有时反而是个人能力足以超越信息素等级的限制,二者在游猎上的斗争格外激烈。
至于中老年的,不参猎的,纷纷聚集非猎区的观景区里,搭起帐篷,互相梳毛喂食,增进感情。
郎定河举目观测了一阵猎区的明争暗斗,瞥见几个格外出色的狼族子弟,时候尚早未见分晓,于是走到远人的角落里。
他摸了摸衬衫挡住的手腕内侧,打出讯号。
“你那边好热闹呀。”
远在天边的脸一下子弹出来。
他说:“在过游猎节。你吃饭了吗?”
“吃了。游猎节?还会烧篝火烤肉吗?”
游猎节不强制狼族变回兽型,因此也有许多人穿着狼族服饰,进行原生态的篝火晚会。
“你想来吗,接你过来,只要一小时,还没结束。”
他特意没有开屏蔽,为了让她看见他这边的盛况。
从私人悬浮车上安零食柜起,他经常琢磨些契合她喜好的小心思,千方百计把人勾到身边来。果不其然,这次她也露出好奇和渴望的表情。
但她只是小小的纠结了一下,“不去啦,你和家里人玩吧。”
这么热闹也不容易。
他还想说什么,身后蓦地远远传来一声:“哥哥。”
银荔下意识跟着重复,咂摸这句:“哥哥……”
“嗯。”他看了她一眼,然后心情颇好地回头:“干什么?”
银荔被他“嗯”得莫名其妙。他比她大上十岁,叫哥哥是没问题,但怎么听起来怪怪的?
郎娟发现他在打讯号,于是没靠近,看那张略微高兴的脸,愣了一下,“吃饭!”
她现在不当参谋长,充当着后勤炊事兵。
“你还没吃饭呢。”
“想你多些。”
银荔伸手推开水幕,把他一并推开的意思,“我有什么好想的,又不顶饱。”
是啊,越想越饿,辗转反侧。
“你们还会互相舔毛……”她看见后边两头巨狼亲昵地互蹭,大舌头舔来舔去,大吃一惊,“对哦,你还掉毛。”
他默然不语。
“哥哥——”
“你妹妹叫你了!”银荔心想,要是伏野寻被她这么叫唤还不来,她可就不理他了。
“你也可以叫我哥哥。”显然他对这个称呼受用得狠。
她嘀咕了一句,“你是我的嗷嗷,怎么是我哥哥呢”,唰地主动关了讯号,不影响他去吃饭。
这一拨中高层分成好几堆围坐,郎定河环顾一圈,坐在亚当旁边,没嫌弃他正在和老婆腻歪。
关注着他的走向,身边的人都纷纷让开,给他留位。本来郎领和郎娟那边匀出一个空位,他一贯坐那,被前任首领视为半子,现在却把那一个惯例留给他的空位无视了。
郎领看了他一眼,郎娟欲言又止,这无声但鲜明的疏远,空气中一时气氛凝固。
自军部大楼咬断路斗勇脖子事件之后,郎定河现在的职级是一级军衔和二级军衔之间俗称一点五级的“代首领”,这“代”非“正”,一旦狼族出现足以胜任“正”级的,他必然退位。
虽然实权上未少分毫,但名义上降半级,是军事法庭结束审判的惩罚。
相较辞退军部第一部人族参谋长之位的路斗勇来说,他的待遇好太多。路斗勇是路停峥的弃子,郎定河却从来不是狼族的弃子。
从实验室取保候审、上军事法庭、复归职位,郎定河没有问过一句和军部大楼遇袭相关的事。他只是默默地抛弃了把狼族军部当成家的安全认识,从此无论走到哪里,都不再卸下攻防武器。
郎娟知道他的心结,这盘根错节之间,也是她的心结。一头是青梅竹马,另一头是父亲,她也只好学着埋葬不堪。
篝火的烟色倒映在郎定河的瞳孔,好像浓稠的蜜色也一并燃烧。
他回身眺望猎区,参猎数二十五万,各区狩猎数的排名在大屏幕上快速滚动,一排郎姓名字来回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