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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郎,这里好好玩呀!”颜如玉问他,“我们以后的家,可以有个莲花池吗?”
展所钦笑笑,道:“我尽量吧。”
“阿郎。”颜如玉转身望着展所钦,很认真地,“你是我见过最好、最好、最好的阿郎。”
展所钦问他:“你见过几个阿郎?”
颜如玉想了想,道:“我只见过耶耶一个阿郎,他是阿娘的阿郎。我觉得他不是个好阿郎,他从来不给阿娘买新衣服,还总是说她不漂亮,没必要穿新衣服。”
展所钦附和道:“那他确实不是个好阿郎。”
颜如玉望着莲花池的尽头髮呆。
展所钦忙着干活,突然发现身后半天没有传来踢水的声音,颜如玉也许久没有聒噪了。他心里一紧,迅速回头去看。颜如玉好端端坐那儿,并未掉进水里。
展所钦松了口气,轻声唤他:“玉奴儿?”
颜如玉没说话也没动。
展所钦放下水壶:“玉奴儿,怎么了?”
新叶满塘,放眼望去是绿色的海洋。零星的莲花散落在莲叶间轻轻摇曳,夏日的酷热在这里也会被轻柔地逼退几分。偶尔几隻蜻蜓飞过,颜如玉的目光随着蜻蜓而去,蜻蜓飞到层迭的莲叶之后,像是消失在了一幅画里。
草帽投下的阴影里,颜如玉的睫毛轻轻颤动,满腹的心事逼得他像莲花一样沉默。
独木舟太窄了,又怕重量都集中到一边会翻,展所钦无法立刻来到颜如玉身边抱着他。他隻得控制住焦急,尽量平静地问:“玉奴儿,和我说说话,你在想什么?”
颜如玉怔怔的:“我在想我耶耶和阿娘。”
他可算是开了金口,展所钦略微放心些,赶紧问他:“想他们什么?是不是想见他们了?等我们有了自己的房子,就让他们过来看看你,好不好?”
颜如玉又是许久的沉默。
展所钦表面平静,心臟却是扑通扑通跳,大气都不敢出。
颜如玉从来没有这样过,他一直是个快乐的小笨蛋。
这是好兆头吗?是他慢慢懂得什么了吗?
可是,这样的成长,会让颜如玉变得不快乐吗?
展所钦决定把船划回岸边。
他刚刚撑了一下船,就听颜如玉突然说:“耶耶和阿娘,为什么要把我关起来呀?”
展所钦轻轻吸了口气,紧紧地握着竹篙。
“他们把我关起来了。”颜如玉回头,一张小脸煞白,“阿郎,我被关了好久好久,我一个人,每天都很害怕。”
展所钦看着他,搜肠刮肚都找不到话来说,心里难受得太阳穴都炸着疼。
颜如玉又把头转回去了,一隻蜻蜓悠然自得地落在他的草帽上。
展所钦一动都不敢动,生怕哪一点细小的动作惊着了颜如玉。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但他面前那位爷却是稳如泰山,草帽上的蜻蜓飞走,和另一隻蜻蜓互相追逐去了,一条红色的鲤鱼从水里探出脑袋来,也没有引起颜如玉的注意。
他的声音是前所未有的闷和疲:“阿郎,我有点头痛。”
展所钦赶紧撑船:“好,我们现在就回去。”
鲤鱼被吓了一跳,躲回莲叶后头,颜如玉懒懒地看它一眼,弯下腰扒拉水玩。
展所钦的后背全让冷汗浸湿了,风一吹,凉飕飕的。
爱一个人,真是这世上最幸福也最痛苦的事。颜如玉的反常让展所钦抓心挠肝,每呼吸一下都觉得喉咙过电似的疼,可他也充满了期待,期待着不久的将来某天,颜如玉那双清澈无杂质的眼睛能够带着盈盈笑意,真真正正地唤他一声“阿郎”。
原来情到深处人温柔,在他爱着颜如玉时,他在过往时间里的所有怨恨,也一点点随着夏日的风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秋天时结出的累累硕果。
展所钦有理由相信,自己已经差不多将那些本不该他承受的东西放逐而去,他现在活在希望里。
颜如玉丝毫不知,他这样不经意的一点进步,是如何彻底地颠覆了展所钦的。他的手泡在凉凉的池水里,冷不丁的,与另一隻比池水还凉的手握到了一起。
颜如玉一下子坐直了身体,手僵在半空中,瞪大了眼睛看着平静的水面。
展所钦紧张地问他:“怎么了?”
颜如玉死死盯着水面,一晃眼,那隻惨白的手在莲叶下轻轻挥舞过去。
颜如玉骤然爆发出凄厉的尖叫。
莲花池边乱作一团。
妙昙大师中断了讲经,急匆匆赶来,几个工人一块儿捞出了莲花池中的尸体,僧人们有的惊惶地奔走相告,有的奉命去拦住往这边来的香客。
展所钦不在这片混乱里,他早就抱着颜如玉飞跑着赶往悲田养病坊。
——颜如玉晕过去了。
在毫无防备地看到还摸到那隻死人手之后,颜如玉往后一仰,一下子就没了意识。
展所钦用最快的速度撑船上岸,手都被竹篙磨出了血他也毫无察觉。
他抱着个大活人在烈日下飞奔了这么久,一进门就膝盖一软跌倒在地,僧人们连忙将他扶起来,看展所钦浑身湿透的样子差点以为他是掉池子里去了。
展所钦肺都快跑炸了,哪里还顾得上礼节,拽着大夫的袖子就使劲把他往颜如玉跟前扯:“快,快看看他!他看见个死人,吓晕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