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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

 

黑色碳纤维自行车重心压低,以极顺滑的姿态滑过最后一道街角后,在伍家宅邸前停了下来。

通往伍宅的步汀和台阶积了雪,印出客人纷乱的脚印,又被新的落雪覆盖。

向斐然长腿微屈支地,轻轻吁出一口气后,抬腕看表。距离邀请函所写时间还剩十五分钟。

他将车子在满院豪车间停好、上锁,随着登上台阶的步伐,将冲锋衣顺势剥掉。

为免骑行过程中西服打褶,他并未系扣,此时他一边步履匆匆,一边抬手,符合礼仪地将西装的一粒扣扣好,又一把摘掉头上冷帽,露出蓬松黑发。

伍家的礼宾目睹了全程,神情微妙。等人到了跟前,他克制地、用无懈可击的礼貌微笑说:“先生,请出示一下邀请函。”

这不能怪他,毕竟他还没见过穿北面来赴宴的。

向斐然搬进新公寓不过数月,一直懒得同步地址给国内,因此伍家也无法给他寄送纸质邀请函。听到要求,他神色淡定,并不觉得被冒犯,而是点开邮箱,从「已删除」中找到了那封信函。

将手机推给对方看时,他的两指轻压着,由不得人不注意到他指节修长而骨廓清晰,莫名地给人感觉很有力量。

礼宾脸上的笑容变换,致歉的同时双手接过了他递来的冲锋衣。

通往楼梯口的步道华丽而漫长。

手机震动,向斐然垂首扫了一眼,是乐队主唱来消息,告状说他请来接替的鼓手带醉上班,演得一团糟糕。

越临近圣诞季,乐队的演出邀约和出场费就越是水涨船高,砸了招牌一事谁都不想看到。向斐然步履未停,单手编辑了一则信息,答应会免费补上一天。

处理完这些,长长的厅堂也走到了尽头。他将手机收起,手指格开镜腿,戴上锖色的半框眼镜,以一副正儿八经来赴宴的模样出现在了东道主面前。

伍夫人正与管家叮嘱晚宴细则,余光瞥见人,神情不自觉地怔忪,到了嘴边的话倏然忘了。

管家莫名,跟着她的视线一同看过去。

视线之中,只见一个东方男人从耳堂深处而来。他身形优越,骨架宽薄,很好地驾驭了一身黑色西服,有一股令人过目难忘的、年轻的冷峻感。

右侧成排的罗马窗外,雪在夜色中纷纷扬扬。

伍夫人只一眼就猜到了他是谁。

她家公那年回中国拜访老友,回来后对其孙子称赞数月,说他是“积石如玉,列松如翠”。

夸他也就算了,硬要对比着数落伍柏延纨绔没正形。

伍夫人溺爱小儿子,对此番说法自然不服,听闻这人要来,她是存了“我倒要看看”的心思迎候在这里的。

现如今,她确实懂了“积石如玉、列松如翠”这八个字的字面意思。

“你就是斐然吧?”伍夫人柔声问,优雅地向他递出纤纤手。

向斐然执她掌尖握了一握:“晚上好,初次见面。”

他有一把如金石一般的嗓音和周到的礼数,伍夫人脸上顿时就笑容绽开,为他的濒临迟到找托词:“我看外面又下起雪了,你这一路过来想必是很堵的。”

“骑车过来的。”向斐然自在道。

伍夫人脸上表情有一秒钟的凝滞,“骑车?啊……对了,这样的雪天,从中央公园一路骑过来应该是很清静优美的。”

她固执地认为他一定住在上东区中央公园附近,最起码,不该远于两个街区。

向斐然微微一笑,不再做解释。

“an今年刚进哥大,我记得你们上次在中国见时,他才十二岁。”伍夫人引他上楼,边介绍着:“你比他大不了多少?听说你在哥大读博,真是缘分。”

向斐然回道:“大五岁。”

伍夫人算了一算,原来是二十四,或者说是二十三周岁。她从丈夫的只言片语中得知,向斐然也许会在今年冬假时来公司待一阵子。

伍家有自己的家族信托,这是当然的,他们已很久不做实业,倒是持有一间投资公司,在华尔街专业人士的顾问下,做得还算风生水起。日前向家来电,说明了情况,委托他们安排向斐然实习。

向家情况颇为复杂,唯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向联乔此前收养的那个儿子,如今事业规模庞大,是完全值得伍家重视的。

念及此,伍夫人展颜问道:“你在哥大念什么?”

需要进入投资公司实习的,想必不是金融便是其他的什么商科了。

“植物学。”

伍夫人面带微笑,眉心却一蹙:“……什么?”

“植物学,botany。”

在伍夫人呆滞的目光中,向斐然点点头:“前厅的千代兰不错。失陪。”

说罢,他自她身边轻巧越过,叩响了面前的那扇书房门。

伍家的长辈跟向斐然爷爷向联乔于年轻时相识,两人曾一同游历祖国大好河山,后来,随着向联乔的任职足迹越来越远,又在身份上多有不便,便很少见面了。

因为这一点,伍家家主伍兰德对向斐然的到来表现出了极大的欢欣和热情。

听说他博士攻读的方向是植物学后,伍兰德颇为了然地说:“以你的专业背景和学术能力,将来回了你父亲的公司,一定大有作为。”

向斐然勾了勾唇,对他的说法不置可否。

他父亲的公司做生物和医疗方向,故而伍兰德才会有此一说。但他并不知道,向斐然研究的方向是植物的分类与演化,跟他以为的专业背景相去甚远。

更何况……父子关系冰封,他今天来赴宴,也纯粹只是看在了向联乔的拜托上。

几句聊完,将向联乔思念故友之情带到,并谢绝了伍家安排的实习后,向斐然起身告辞。

伍兰德擎着雪茄送他出门,像是不经意间提到:“听你一说植物学,我倒想起来了,楼上有一些藏书就是有关这个的,不知道你感不感兴趣。”

伍家收藏颇丰,伍兰德曾拍下过一件流失海外的汉代珍品捐赠回国,轰动一时。顶层阁楼专为书藏字画打造,是伍宅十分引以为傲的一部分。

伍夫人在一旁搭腔:“好像有一份,是卢梭的……”她不太确定地笑笑,“也许是我记错了?他应该是个思想家。”

出乎她意料的是,眼前一直冷淡疏离的青年,在这一句话后掀抬起了眼眸。

他罕见地主动开口:“卢梭曾给他表妹的女儿写过十一封有关植物学的信,合集出版时,被命名为《植物学通信》。”

伍夫人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那么,一定很有科研价值了?”

“没有。”

“……”

“有一些人文和博物学价值。”

“……”

向斐然沉吟数秒:“我记得,这些信件的原函应该在德莱赛尔夫人后人的手上。”

德莱赛尔夫人就是卢梭的表妹,他认为伍夫人应当有能力在前后语境中推敲出这一身份。

伍夫人没有推敲出这一层,但这并不妨碍她微微地仰了仰本就已经很笔直的脖颈,微笑道:“也许这些故纸堆兜兜转转,恰好这一世就该在这一间阁楼。”

向斐然唇角稍抬,一抹不带情绪的笑转瞬即逝。

“我猜你一定跟an他们谈不到一起,他是小孩子,只知道喝酒胡闹。”伍兰德早把他的兴致索然看穿,用另一种方式高明地留客道:“不如,我带你去阁楼,翻一翻那些卢梭亲笔写下的信件?”

这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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