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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 龙潭虎窟(二)

 

【罪与罚】

上班不过几天,薛坚已从王雯处打探到了许许多多有关于虎虎的事情。每天早上王雯来开水房打热水时,正是他获取情报的黄金时间,王雯也乐得偷会儿懒,俩人常常在开水房一唠就是二十分钟。因此对于每天早上开水房的碰面,二人都有些心照不宣。

这天早上,薛坚兴冲冲闯进开水房,却见王雯已经在里头,身旁还有别人,俩人正缩在角落交头接耳,那模样没由来地叫他想起老家的村口大娘。那人见有别人进来了,微微侧头,薛坚这才发觉这人有些面熟,好像是于虎虎的那个总盘腿打坐的室友胡宇。他话很少,有些看不出年纪,说是二十岁也行,四十岁也有人信,只觉他整个人淡然稳重,与别的病人十分不同,尤其与他室友于虎虎,简直天壤之别。

胡宇见是薛坚,转头就往门外走,一面走一面冲他微笑,闹得薛坚搞不清他什么意思;他走到门外便停了下来。薛坚以为是打扰了他们,忙跨出门去:“我一会儿再来。”

胡宇看他走出开水房,立刻迈步进去;薛坚一拍脑袋:“开水瓶没拿。”转身返回房内,胡宇又忙不迭退到房外;俩人就在门口三进三出。

王雯看在眼里,笑骂道:“你又想加药?”

胡宇一听,很是文雅地抿嘴笑笑,给薛坚做了个“请进”的手势,回过头离开了。薛坚抱着开水瓶莫名其妙,只好再进门,装作不在意地问:“那是六号房的?”

王雯笑道:“于虎虎的室友,他有强迫症,受不了房间里的人是单数,你别理他。”

薛坚这才明白胡宇来来回回进出的缘由,不禁觉得好笑:“强迫症还跟于虎虎住?他看着挺有文化。”于虎虎不得把他逼得更疯?

“胡宇以前是个外科医生呢,他俩据说住了很久了,是这病区住的最久的两个病人。于虎虎进来就跟他当室友,至少三年了吧。”王雯说。

他只知道于虎虎在这里是因为患有边缘型人格障碍,精神分裂,以及双相情感障碍,发病时偶有暴力行为,被他妈妈送到这里来,却不知道他已经住了三年。

“他看着年纪不大呀,”薛坚一愣,“住了这么久,不上学上班?”

王雯摆手:“这跟年龄没什么关系。”端起保温杯喝了口茶,“他十几岁的时候断断续续地来,读完高中后就一直在这里了。”

这得花多少钱啊。薛坚酸溜溜想着这于虎虎家里不缺钱,且又是个爱护他的,愿意让他呆这些年治病。话到嘴边却成了:“他也呆得住?你们这儿又不让用手机,又不让出门的。”

没想到王雯下一句就惋惜道:“没办法啊。是挺可怜的,他家人也不常来看他。有时候发病猛了还得住一段时间单人间,派人在门口守着。”

“那,那过年你们回家放假了呢?他不可能还在这里住吧?”

“总有值班的医生呀,他本来也要治疗的。”王雯说,“往年有人接他出去几天,但今年没有。就在病房里跟值班的护工护士吃个简单年夜饭。”

这不就跟坐牢一样。薛坚瞠目结舌,连春节都出不去。他薛坚虽然人也孤寡,家庭关系不甚亲密,但过年与平常节假日不同,总还有个其乐融融的时刻。一想到于虎虎大好的青春年华竟大半都与冰冰凉凉的电击仪作伴,不禁生出同情。这样关着,不疯也得疯了。薛坚思忖到,随即又想起于虎虎对他做的事,连忙甩甩头让自己清醒。

为转移这个引人恻隐的话题,薛坚斟酌再三,道:“……你上次说他袭击人是怎么回事?”

“我是不信的。”王雯出人意料地鼻子长哼一声,见薛坚面色不对,又忙说,“我信他袭击人,我只是不信他无缘无故袭击人。”

她没瞧见薛坚神色躲闪,自顾自道:“那天下午我走的时候还好好的呢,看他吃了药,怎么会过二十分钟就没缘由地袭击人?我看都是因为那个人——”

薛坚正急急盯着她说是哪个人,心脏咚咚直跳,额角也冒汗;一个护士经过说:

“雯雯,小唐来了。”

王雯脸上闪过一丝不快,薛坚不明所以,问:“你要交班了?——是什么人,话说完呀。”

但不等王雯开口,迎面就走来一个男护士对王雯招手,护士服扣子也没扣好,敞着一大片锁骨,看着怪不正经的。王雯当没看见似的起身走开,拿起地上的热水瓶,薛坚还当是追她的小伙子,正准备揶揄,王雯却对薛坚说:“一会儿中午一起吃饭啊。”

薛坚进入职场好几年,从未跟同事一起吃过饭,更从未被邀请一起吃饭,此时下意识缩缩脖子道:“……不了吧。”

“为什么?”王雯奇怪道,“你有事要忙?”

薛坚哪有什么事,支支吾吾说不出,王雯便知他在撒谎,凌然道:“十二点我来找你,不许跑。”提着热水瓶走了。

薛坚被王雯没说完的那句话搞得心神不宁,又找不到机会再逮住她问个明白,只好一面干活一面一只眼睛例行往于虎虎处瞄。经过这么些天,他大概摸清了于虎虎的生活作息:每天早上七八点洗漱完后,别的病人都在餐厅吃饭,他就开始围着走廊跑圈,b病区虽不算大,但是跑上完整的几圈还是需要个二十分钟,这时餐厅空出来了,他再去吃饭。按理已经不剩什么菜了,但食堂大娘喜欢他,又知道他这个习惯,每次单独打好放着,笑眯眯交给他。于虎虎也懂讨人欢心,靠在橱窗边吃边跟食堂大娘唠嗑,末了还要响亮地说:“谢谢钟姐啊!”那大娘比他大三轮不止,被喊得红光满面、喜眉笑眼的。

他吃完饭就回房了,有时手里捧一本蓝色封皮的书,到了九点,护士来推他去治疗,前前后后差不多一个多小时,他回房后房门总是会关上半小时,大家都只当他还在因为麻醉睡觉。到了下午,别的病人要么在活动室看电视,要么就是在院内的兴趣班里上课,他却跑到门框处做引体向上,一连做二十个,再扑下去做俯卧撑,再做三十个,如此来来回回,看得人眼花缭乱。有时护士们看烦了,谢姐便喝住他,没老实一会儿,他又开始四处乱动,直到谢姐威胁要打镇定,他才消停。不过大多时候都没人理睬他,想必是早就见怪不怪。

难怪一直关在院里还一身的腱子肉。薛坚钦佩的同时又有些羡慕,这样年轻,连在医院里也神采飞扬。

只是他那室友看起来跟他不相熟,从未见他们在房间外并排走过坐过,每次于虎虎上蹿下跳的时候,他那室友要么盘腿坐在床上,要么在理床铺收书架,脸上总有不虞,偶尔还要出言喝止,然而于虎虎从来都置若罔闻。他从王雯处了解到这室友胡宇有强迫症,每天起床就开始打扫卫生,少了护工们很多活,因此都喜欢他。薛坚猜测他俩关系不好,碰上个于虎虎这样好动又乱砸乱扔东西的,别说强迫症,就算是正常人也受不了。

此时十点半,于虎虎已经从麻醉里完全清醒了,在外厅活动室晃荡,薛坚在一旁拖地,斜眼瞥他,正怪道他怎么想起跑到活动室来了,就见于虎虎反常地坐在沙发上,装模作样地拿出他那本蓝色的书,一面往走廊瞧。

薛坚狐疑地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看见早上那个王雯交班的男护士正亲昵凑在一个女护士耳边讲话。似是察觉到了目光,那男护士转过头看了一眼,竟径直走来了。薛坚慌忙低头拖地,装得若无其事,只听一个轻轻柔柔的声音道:

“在这儿干嘛呢?”

薛坚两肩一抖,抬眼一看,那男护士也并不是在对他说话,而是蹲在了于虎虎面前。

于虎虎爱答不理,嘴唇却咬得很紧。男护士见了,边笑边去按他手里的书:“怎么了小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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