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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顾涧底松

 

打定主意后,朝食时,戛玉向父亲——已处于其人生第三个宰相任期尾段的蘧胜相公——表明心意。

从关系角度看,君相与夫妻恰好相反。哪怕是盲婚哑嫁,夫妻几十年下来,情义总是越处越厚,由银而金而金刚钻。而君与相,俱是世间至锋利之器,其合作,也是人格的激烈交锋,到后来,真就是雪亮的剑戟隔着一层窗纸了。像今天子与蘧相公这样,君臣一场,相看两厌,已属难得。

戛玉是蘧胜最小偏怜、唯一在室的nv儿,今十七岁,本不必急于嫁出——太平时代nv子的婚龄总是偏晚。但蘧相公预备致仕后,归还这座位于西苑之东的天家赐第,搬到伊洛之原的别墅隐居。那里距离雒城远,势必会影响戛玉的交际,父亲权位的下沉,也不利于她择偶。所以前些时,父nv俩有过探讨,蘧相公劝戛玉,若有意中人,不如把婚事定下来。

戛玉说出荀多士的名字,蘧胜尚未表态,其妹司徒夫人、其长nv杜夫人先道:“你再想想。”

意思是说,这个人合适吗?你确定?明明有一个更稳妥的选项。

司徒夫人、杜夫人俱是青年丧夫,挈子nv返回本家,依附她们的兄与父,看着戛玉长大。从自身遭际出发,不主张冒险主义的择偶。

这并不是说,荀多士不配。能以涧底松的清发,盖过山上苗的骄盛,惊yan全t雒邑淑媛,他是不可多得的俊彦。

然而,廿数载前,荀父也有过同样万众瞩目的亮相,却像一颗流星,划过皇城的天际,陨落在遥远的cha0州,空留孀妇稚子落拓南荒。无论多士后来如何贵显,履历里总少不了一笔“少孤寒”。

司徒夫人道:“听说,荀郎b乃翁深沉稳重。也难怪,好容易从涧底重又一点点爬上来,错不起的。”

蘧相公当然深悉寒士的弊端,但相b于太平王子,总是储相更像他的衣钵传人。和天家缠斗了这些年,末了nv儿嫁过去,未免塌志气。戛玉的选择,迎合了他的自负。所以,问明小nv是否意决后,只感慨了一句:“泾yan郡公要伤心了。”

次日,蘧相公约见荀多士,申以妻nv之意。

先,多士考中贡举,有赖蘧相公的请托。蘧氏既是他宦途的恩人,而今又yu婚姻上助他一臂之力。这样,在当代士人最重要的婚与宦考评中,他均可交出一分满分答卷。多士感激还来不及,怎会拒绝。从衣带上解下一枚小印,请蘧相公转交戛玉,以为订婚信物。

蘧相公托在掌心,看了看,笑道:“是文物呢。”

金质,蛇钮,一寸见方,上有y文篆字‘醴陵王玺’。醴陵国早已在新商末的战争中灰飞烟灭,但这枚国玺当依然是这个没落王族最珍贵的传家物。荀氏在前朝,十分蕃盛,不仅有过王国,还出过两位皇后,为相者更是不可胜计。多士将旧国玺佩于身,可见其心志。

戛玉寝阁内,司徒夫人与杜夫人传看过小玺,承认:“不是什么人家,都拿得出这样东西来。”

不过,独山可是新朝王孙呢,还是与今天子血缘最近的宗室。

杜夫人明说:“阿戛,未成礼前,你随时可以悔婚。”

司徒夫人亦道:“想当年,长安王单身蹉跎到二十七,才娶到再醮的和明太后。一根筋也是遗传的。我想,泾yan郡公会一直等着你的。”

戛玉将金印系到自己的衣带上,问:“姑姑,大姊,你们有见过b荀郎更俊美的人物吗?”

“这个么,没有。荀郎是不世出的美男子。”

“然而,这个重要吗?”

戛玉扬眉,认真道:“重要啊。你们看两系王孙,都是些什么货se。等到他们搬进去,上yang0ng可以改名‘天圂音‘混’’了。”

司徒夫人笑着指出:“泾yan郡公还是不错的。”

杜夫人补充:“更难得的是,他有真心。荀郎对你有几分真心?”

戛玉一指案头瓶中蓝芍药,“荀郎早上遣人送来的。五年前,我曾在荀郎与会的场合故意感叹,世上若有蓝灰se芍药就好了。他不仅记在心间,还种出了来,每晨送新撷的与我cha瓶。”

在绝顶机巧之人,这样的用心也不难伪装。所以,戛玉连自己也说不服。

但她与荀郎,还有漫长的岁月可以共度。即使一开始没有古诗中y颂的倾心遥慕,日久亦不难生情。戛玉的石榴裙下,颇有几个追求者,对自己的魅力还是有自信的。

梨花开,泾yan郡公迁居踯躅院,于西楼寝阁设歌吹舞蹈之会,广邀亲友赏花。

于赴宴者,这也是暖房会。

戛玉的暖房礼,是一只岭南进贡的白鹦鹉,尾羽二尺多长,会念李太白的“美人卷珠帘”,与梨花院落正相宜。

戛玉订婚之讯传出,独山情绪稳定,无怨无谤,只是形容清减。其姊咸yan县主独y在旁,说不得,劝不得,同母亲和明太后抱怨:“山山也不怕把自己闷si。”

太后道:“情之味百端,他好歹尝到了一种。”

独y平日里并不是一个喜欢深思的nv子,但自从见过监察御史荀多士,再看自家夫婿,总觉得郁闷、不足。她于是想,这郁闷不足之感,也是一种情之味吧?

是夜,独山听罢鹦鹉念诗,含笑瞥了戛玉一眼,“‘不知心恨谁?’还用问?你说他心恨谁?”

戛玉惊诧,“山山,这不像你。”

独山认真道:“我有必要做一刹那的怨男,好教你知道我在乎,以后不要疏远我。”

其实,平日里,他们走得也不很近。独山在父母、兄、姊跟前,缄默疏离,不问不答,唯与戛玉亲。而戛玉有时很恶劣,对他的言语、陪伴、提议、问候都感到不耐烦,甚至会要求与他“情义不改,绝交一月”。一月后,独山来笺,窃窃问:“到期了未?”

于是,戛玉答应:“不会的。而且,我以后脾气会变好。”

因为有一个人消耗她的情绪。

独山又道:“你今晚很好看。”心里有另一句未道出:我知道不是穿给我看的。

只允许自己做一刹那的怨男。

三月初,天气犹料峭。戛玉更衣时,有过迟疑,最终还是选择穿低x衣与轻容衫。腰束得很紧,把x托托高,浑柔的r圆半露。一会儿踏歌时,会更令人眼花缭乱。

据传,今夕皇后可能来。虽然皇后出名地不修边幅,但像她那样的绝se美人,不妆扮也动人。或许她的不修边幅别具魅力?不然,天子为何那般痴迷呢?惟有皇后在场时,戛玉会感到威胁。因为荀多士的心目,永远会投向场中最佳。何况,他和皇后还有一段“前缘”。

七年前,世居西京的燕王嫡裔、高陵郡公独功谋反。举事前夜,独功妇武氏惧祸,向时为新丰令的荀多士首发。多士调细柳营兵,前往平定,擒获一g逆党。尽管武氏等皆指独功妹独伊是主谋,最终天子只处si独功,携独伊归雒g0ng。

七年后的今日,当年的谋反少nv已正位中g0ng。

戛玉一点儿也不觉得稀奇。nv俘是最别致的战利品,最能激发男人的x1nyu。占有她,意味着征服的圆满。多士亲手俘获、绑缚了独伊,即使未能占有,再见她面,总能回忆起那金戈铁马的一夜,少nv就缚时的柔弱、花钿委地、罗袜生尘,yuwang在血管里激湍、澎湃。

她正想得出神,轩内忽有一瞬的摒息。举目一观,果然是荀多士到了。他的第一眼,是朝她望过来,微微点头,算是招呼。正如司徒姑母所讲,一丝不肯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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