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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祠堂的大门缓缓闭上。

疼痛模糊了程六出对于时间的认知。他伏在地上,一会儿觉得已经过去了一个寒暑,一会儿又觉得只不过是眨眼的一刹那。

祠堂的石砖擦得光洁透亮,他双眼无神地望着地面上烛火的倒影。夜风吹过,曳动的烛火映在牌位上,地上的倒影透出光怪陆离的诡异,摇摇晃晃间,仿若先祖的魂灵现世。

程六出缓缓抬起头,一整面墙的牌位矗立其上,他甚至看不到尽头。那些陌生的人名、累世的功绩像是五指山,将他死死压倒在地,要他屈服,要他听话,要他做个令所有人满意的晏决明。

思及此,愤怒在他的血液里沸腾,他想起身掀翻所有牌位,想一把火点燃这间屋子,想指着晏淮的鼻子大骂:去你的侯府!

可是任他如何挣扎,最后都无力地跌倒在地。他不甘地捶打着地面,那次生死之间后,他第二次尝到了对自己的恨意。

为什么他如此孱弱?为什么他什么都做不了?为什么他只能任人宰割?

比无能为力更令人痛苦的是,他无比真切地看清了自己的无能为力。

眼泪一滴滴落在地面上,眼前的世界逐渐模糊。自我厌弃来势汹汹,他伏在地上,不可抑制地痛哭出声。

压抑了一晚的乌云此刻也终于释放开来,屋外电闪雷鸣,风吹开窗户,雨丝飘进祠堂。

冰凉的雨落到他的脸上,仿佛神佛慈悲的抚摸,将他从绝望中拉出来。他狼狈地抬起头,沉默许久,终于冷静下来。

满屋的长明灯如同盏盏鬼火,在风声中嘲笑他的弱小和不自量力。他踉跄起身,走到牌位前,一字一句读过去,读那些从未听说过的名字,读那些遥远的丰功伟绩。

屋外的雨愈发肆虐,一道道闪电划过夜幕,将祠堂内照得煞白。程六出站在晏家几代人的魂灵前,突然读懂了这三面墙的寓意。

那墙上所铭刻的,不是世代先祖的不世之功,而是用血肉厮杀出来的权力和武器。

他不想再被人踩在脚底。

不想受人压迫而无力反抗。

不想连最重要的人都无法保护。

没错,他不想成为晏决明。

可他只有真正成为了晏决明,才能拥有选择成为程六出的权力。

长明灯在风中摇曳,他在空荡的祠堂中枯坐了一夜。

天亮了,他缓缓走到大门前,声音虚弱却坚定。

“我要见他。”

“我想清楚了。我是晏决明。”

是离愁

三个月前,溧安县胡府。

程荀签下卖身契,就此成为胡家的奴婢。

她被安排进胡家长女胡婉娘院子里当差。和她一起被送去胡婉娘处的,还有个叫妱儿的女孩。

当天,二人被送去下人房洗漱,脱下褴褛破旧的衣服,换上胡府丫鬟的衣服,看起来干净顺眼一些了,才被带到胡婉娘的院子里。

妱儿是个圆脸小眼、长相讨喜的姑娘,个子矮小,看起来比程荀还要小上几岁。

一路上,她紧张局促地摸着身上的衣料,眉梢眼角藏不住的新奇和欣喜。程荀则一路绷着脸,手在身侧越握越紧。

程六出出事的那天,就是从这里走出去的。她脚下这条路,或许就是程六出走过的路。

这个事实让她的身体不可抑制地想要颤抖,只有紧紧握住拳头,才能稍加掩饰她翻涌的情绪。

到了小院前,领路的丫鬟进去通报。胡婉娘午睡刚起,还在梳洗中,二人在廊下等了好一会儿才被唤进屋子。

进屋时,程荀已然整理好自己的神情。踏进厢房,只见炕桌上坐着一个约莫十岁的女孩,头钗珠玉、绫罗锻衫,懒懒地歪在玉枕上,全然一副黄金窝里娇养长大的大小姐模样。她身旁站着一个膀大腰粗的婆子和一个十五六岁模样的少女。

“进来拜见主子。”那婆子声如洪钟。

来之前,带她们梳洗的丫鬟教过规矩,这个时候,他们应该乖顺地跪在主子跟前,认了主,再给主子磕头。

妱儿麻利地跪在地上。

程荀本以为自己已经做好准备,可这一刻到来时,她的身体还是本能地停滞了一瞬,膝盖才贴到地面上。

程荀这一刹那的迟疑被婆子老辣的眼睛捕捉到。她走到程荀面前,抬起她的脸上下打量一番,下一秒,一巴掌扇在她脸上。

程荀猝不及防被打得歪倒在地,愣了几秒,才后知后觉地用手扶住被扇得充血红肿的侧脸,慢慢跪直身体。

她听见头顶传来婆子严厉的斥责:“不管你以前是哪家的小姐,签了身契,进了胡家的门,就给我认清自己的身份!”

“做奴婢要有做奴婢的样子,别把外边的散漫规矩带进来!”

女人的话针扎一般刺进她的七窍,一瞬间,灵魂好像飘出了她的身体,站在一旁沉默地看着面前难堪的一幕。

一股股血液冲进大脑,她的眼睛死死盯着石砖的缝隙,身侧的手抓紧了衣角,额角的青筋暴起。

她却听见自己平静的声音:“是,奴婢知错。”

伴随这句话,她隐约听见了一道清脆的声响,说不清是什么东西碎裂了。

胡婉娘高坐榻上,有些不悦地开口:“陈妈妈,差不多行了。”

陈婆子乖觉地站回她身边,胡婉娘扫了她们一眼,随口道:“小的那个就叫玉盏吧,以后在屋里伺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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