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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光荣

 

说,什么也不知情。她语无伦次地:“我什么也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告诉他们!他们编了你的罪名,没有证据……口供是假的!我没有画押,我什么也不记得了……”

她边说边抽泣起来,眼泪大颗大颗地滑落。越想止住泪水,它们越不听她的掌控,几句话还没有说完,她已抽噎得上气不接下气。可她心中仍有着莫名的急迫,话语说不清楚,她就胡乱挥舞着两手想要比划,偏偏十根手指头现在裹满绷带纱布,她只能把它们抬起来一些,不停地左右摇晃,向他证明所说的都是实话,她没有诬陷他也没有出卖他。

杜聿明看着她,神情心疼又复杂——廖耀湘说她精神还好,他就知道是强装出来,哄他安心的。她小他十几岁,比他的大女儿也只年长五岁多,在他眼里,她还是个没有长成的姑娘家。一个成年的士兵尚且免不了被保密局折腾去半条性命,更何况一个柔柔弱弱的女孩子呢?可他又不怎么会说安慰劝哄的话,只好暂且松开一双落在她肩头的手掌,转而轻轻落在她后背上,慢慢地、很轻柔地一下一下抚着,同时说:“我知道、我知道。”

阮静秋想用手去擦眼泪,以免这样狼狈的情形落入他的眼中,但稍微一弯曲手指的关节,它们就火烧火燎地痛成一片。直到这时她才感觉到,这大概并不是梦,而是她确确实实已经离开了那座囚牢,也从遥远的缅甸回到了家,否则梦中的自己怎么会哭得喘不上气,怎么会觉得手指头这样钻心的疼呢?

她终于冷静了一些,哭得不像刚才那么厉害了,呼吸渐渐平缓下来,只剩脊背还时不时要随抽噎而颤抖。杜聿明小心避开她的双手,摸出了一条帕子给她擦了擦脸,她闭了一下眼睛,又睁开看着他,生怕眼睛多闭上一下,再睁开他就不见了。

正在这时,她总算后知后觉,两人此刻竟然是在地上坐着的,大概刚才惊醒时她反应过度,一路挣扎着,从床上翻了下来。又相对安静了片刻,杜聿明看她缓过了劲,这才开口说道:“没事了,这是上海的疗养院。”

阮静秋转动眼睛看了看四周。这是间宽敞明亮的房间,窗外吹进来温暖的风,还有淡淡消毒水的味道。睡了一觉,就从囚笼到了病房,再睡了一觉,又从沈阳到了上海,这一路看似顺利,可若不是他大费周折,她早就孤零零死在牢房里了。她想谢谢他,但是一张嘴,话音又哽咽起来:“我是不是给你惹祸了?”

杜聿明答道:“没有。”语调随即放得更柔,“是我的错,让你受委屈了。”

她的眼泪又掉下来。

他轻轻地叹了口气,握着她肩头的手掌稍微使了点力,把她揽进他的怀里。

阮静秋后来才听闻,那阵子几乎所有人都盯着他的一举一动,来往书信及进出的访客均逃不过监视和盘查。他偶然听闻司令部频繁的人事变化,又获悉她莫名被人从军医处带走问话,于是几经辗转,联系上了自己早年间安排的几个内线,这才找到了关押她的地点,并将营救计划托付给了离沈阳最近的廖耀湘。

而此刻,她没有余力想这些。她,怎么样?一个人的声量当然是不足够的,但是一篇文章或许会被很多人读到,一些人与你持一样的观点,可以彼此支持;另一些人原本没什么看法,却有可能因为这篇文章而产生新的意识。这样一来,就算要挨长官们的批评,那也有一大群人分担呢。”

他闻声睁开眼睛,用一种颇有深意的眼光看着她。“你这番话,”他说,“听起来像是我们的对手常用的论调。”

阮静秋打了一个冷战——她绝没有半点试探的意思,说这些话的意图和他一样,都是真心实意的建议与关切。或许是这阵子和他相处得太密切了,让她不但有些忽略了两人间的上下级关系,还遗忘了他贯穿整个军旅生涯的固执的忠诚和立场。他向她望来的这一眼锐利而又冷峻,让她在那一瞬间甚至冒出了汗水。她毫不怀疑,即使两人有着过去那么多年的所谓交情,可一旦他对她的身份与动机产生了怀疑,她照样会被他头也不回地丢进保密局的牢房里去。她连忙强笑着补救道:“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长官不也给我看过那份歌谱嘛。”

但他又确实把这一段话听进去了,沉思片刻后说道:“在西方的大学里,把观点写成论文,确实是很重要的一门技艺。我早前写过一些,不过可参考的事例和文献都有限,大概远没有达到你的学校所要求的那种标准。近来清闲,确实是写几篇文章的好时间。正像你说的,我应该要更注重实践意义,参考西方的一些战例,让这篇文章起到‘不仅只是文章’的效果。”

阮静秋松了口气,接道:“那我也不闲着,我来给你当翻译。就是我这双手现在写出来的字,恐怕会有点难看,你不要介意啊。”

杜聿明说:“能请来你这位高材生做免费的翻译已经是我的荣幸了。到时你口述,我记下来即可。”

阮静秋笑着纠正:“也不算免费,我不是成日在疗养院里白吃白喝着么?”

他的旧部中,邱清泉、廖耀湘、孙立人等俱是有过留洋经历的军官,部队在战场上也总要和美国车子、美国机械打交道。他自己未能有机会到国外去进修,却能得部下们的一致敬服,绝不是因为他的官衔有多高或者多受哪位大员的青睐。她在国外留学时,曾经很为论文发愁,且洋人的大学里,那些论文总是引经据典的,要想论证清楚一个问题,在图书馆泡上一个月也不足够;而涉及军事的论文,就更是她的知识盲区了。

他倒是对此颇有心得,她几乎没见过他为了哪句行文和措辞埋头苦思,那些需要她翻译的外文文献,他也总是一听完就已记住了七八成,下笔时甚至不需要再重复,语言该如何化用,他已经胸有成竹。这一种技能必定是天赋,她只有羡慕的份。但有天赋不意味着滥用天赋,记录下来的那些外文文献中,照样每一篇都写满了他密密麻麻的批注。两人就这样忙忙碌碌,从深秋一直忙到隆冬,在一九四七年的最后一天,终于完稿投出,只需静待发表了。阮静秋的手也好了一些,尽管精细活还不能做,但总算偷摸进了厨房,亲手为杜聿明做了几样菜。

他是米脂人,身边常有陕北同乡送来的特产,而她虽然主修医学,却也很爱享受各地美食,更把下厨做饭视为工作之余的一种可减压的乐趣。于是,在翻译文献的同时,她就时常跟着厨师半是打杂半是偷师,既学会了用面揪片做当下时令暖身的羊肉面,又领悟了炒制沙葱鸡蛋的火候技巧。这天,她忙碌地把几样菜端上桌,又看帮厨的师傅提着刚采买的食材回来,说是在菜场恰好遇见,可以做一道陕北风味的辣子蒜羊血。

“辣子蒜羊血!”她睁大眼睛,口水差点要流下来了,这可是她心目中陕北美食的代表之一,打从穿越回来,要么是逃难要么是打仗,她走过东北、走过华中、走过西南,却唯独还没有机会到陕北去,更别提品尝这样有当地特色的美食。难得听到熟悉又喜爱的菜式,她激动得语无伦次:“我能来一碗吗?不,能来两碗吗?”

杜聿明瞧着她的模样忍不住笑,用家乡话对厨师交待道:“阮小姐那一份要少放点辣子,她吃不得辣!”

正宗的陕西油泼辣子可谓是鲜香扑鼻,倒不是说有什么高下之分,而是比两湖和西南的辣椒更适宜她这个中原人的口味。难得美食当前,尽管辣得满头大汗涕泗横流,手帕都用了好几块,她也没舍得放过碗里的羊肉面和辣子蒜羊血,一样吃了一碗进肚。杜聿明坐在桌对面,觉得她总算在他面前有些从未见过的样子了,往日她都是很板正严肃的模样,半点也瞧不出她小他十几岁,本就该有些年轻女孩儿的俏皮天真。他倒不觉得这有什么失礼之处,只含着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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