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小嘉
整个教室如同激活,学生纷纷起身离开。许书熠喊道:“谢珈。”
谢珈刚站起身,闻声微顿,抬眼过来。
“你留一下,”这眼神莫名让许书熠有点怕,他底气弱下来,“我有话问你……”
整个教室的人慢慢走空,底下只剩谢珈坐在位置上,他靠在椅背上,手里拿着根原子笔转着玩,声音在空荡的教室里很清晰,语气漫不经心的:“问什么?”
“那个,”许书熠坐到他前排的位置,单刀直入地问:“我能看下你耳朵吗?”
谢珈想都没想:“不能。”
许书熠纠结着,换了一个不那么冒昧的问题:“那……你耳朵后的文身,是音符吗?”
谢珈转笔的动作停住,掀起眼皮看向他。这个反应几乎坐实了许书熠的猜想,他继续试探道:“是四分音符吗?”
谢珈沉默许久,笔扣到桌面发出清脆的声响,他说:“是又怎样?”
真的是!许书熠眼睛明显亮起来,激动得语无伦次:“你是小嘉吧?你还记得我吗,我是小许老师,两年前在十六街区我带过你的课,教语文,你还问过我《桃花源记》的问题,我——”
椅子拖拉的声响打断了他的话,许书熠看见谢珈站起身,灰色影子朦胧地拢在自己身上,连带着眼神也晦暗不明。
“我没空跟你叙旧。”
许书熠没有反应过来,愣愣地看着他。
谢珈拎着书包,肩带处的金属警报器撞到桌腿,发出清脆响亮的声音,这动静吓得许书熠颤了下,他迷茫地抬头,对上谢珈沉沉的眼神,听见他说。
“况且,你有什么值得我记住的吗?”
话语说得很不客气,许书熠下意识攥紧了手指,怔怔看着谢珈离开,整个教室空荡荡只余他一人。
他是小嘉吗?
许书熠忽然不确定了,他坐在位置上半天没有回神,目光忽然看到桌面上谢珈遗忘的那只笔。
褪色掉漆的黑壳笔,最便宜不过的原子笔。许书熠拿起来,依稀记得自己两年前也有一支同款式的笔。
晚上,许书熠躺在床上,脑里翻来覆去的仍是谢珈。那张面孔逐渐和记忆里寡言的男生重叠起来,变得清晰。
真的是他。
他们两年多没有见过,之前在宿舍匆匆一眼完全认不出来。
两年前的谢珈——或者叫“谢小嘉”。自卑、瘦弱、不合群,与现在冷淡疏离、芝兰玉树的少年模样相差甚远。
两年前许书熠和班里四名同学组队,周新桥也在,他们在十六街区的初三进行了为期一个月的支教。
十六街区虽然在地把湿漉漉的内裤直接晾到阳台上,以至于给弄坏了呢?
……可能是用不惯机器。
许书熠心不在焉地换好衣服,离开宿舍。
江谕起床时,许书熠仍睡得很沉,乳尖叫他吮得有些肿了,江谕轻轻擦干净了上面湿漉漉的口水,这才离开宿舍。
他烦得厉害,睡是睡不着觉的,索性先行离开了,也省得许书熠察觉他的异常。
外头的雨已经停了,玻璃上密集纷杂的雨滴慢慢滑落,云仍是灰暗的颜色,地面积了大滩的雨水,不规则的镜面倒映着少管所颜色单调的楼。
江谕坐电梯下到一楼,刚要走出去,却看见坐在一楼大厅长椅上的男人。
周新桥穿着身驼色的风衣,靠着椅背,闻声抬头,几乎是有点漫不经心地看向他的方向,并没有露出意外的神色。
电梯门在身后合上,咔哒一声。
江谕收回目光,面无表情地朝外走,然而快要出门时,脚步却停住了,他看向一旁的周新桥,忽然道:“今天中午你敲门的时候,我和许教官正在一张床上睡午觉。”
周新桥安静地翻看着手机里的新闻,置若罔闻。
“周教官说的那通话,我听得一清二楚,”江谕道,“不过,下次周教官还是有点眼力见的好,少在休息的时候打扰别人,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这只会让许教官觉得困扰。”
手机屏幕的光折射到眼镜上,周新桥神色如常,不冷不热道:“小熠容易心软,什么猫猫狗狗都会带到宿舍去,这种畜生也不通人性,以为自己进了门就可以登堂入室。”
他抬起眼来,平静道:“未免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既然不把我当回事,周教官又何苦多次上报上级,来把我调到其他班去,说到底……”江谕笑了起来,他挑衅似地看向周新桥:“是因为你觉得我威胁到了你。”
“一个触犯联邦宪法,在少管所接受管制,甚至以后都不一定获得社会认可的未成年,”周新桥像是觉得好笑,少见地露出些傲慢来,“又凭什么觉得自己可以威胁到我?”
江谕面无表情地望着他,垂在身侧的手动了下道:“当然是因为许教官喜欢我。”
“喜欢?”周新桥笑了起来,“先不说是不是‘喜欢’,即便是,他对你的‘喜欢’也只是基于一张脸,半个月不见就会忘得一干二净,换另一张漂亮的脸,小熠同样会有好感。你觉得自己特殊吗?”
“我特不特殊,周教官再清楚不过了。我只需要站在那儿,许教官就会喜欢我。据我所知,周教官和他是大学同学的关系,”江谕讥讽道,“四五年过去了,许教官也没有喜欢你,周教官不可怜自己吗?”
“许教官,许教官……你没有发现自己只能毕恭毕敬地喊他‘许教官’,而他出于道德,不会对你有任何逾越师生的行为,”周新桥神色冷下来,虽然是在笑,笑意却不达眼底,“只要在少管所一天,你就永远没有资格直呼他的名字。而离开少管所之后,你也不会有机会再接触到他。”
“谁更可怜,还不清楚吗?”
江谕刚要反击,身后的电梯传来“叮”的一声。许书熠打着哈欠从里面走出,见他们大眼瞪小眼,一时愣了下:“你们怎么在这儿?”
两人同时僵了下,心照不宣地别开眼。
“我下楼碰巧遇见了教官,”江谕生硬道,“就‘交流’了两句,问了几个问题。”
许书熠讶然看向周新桥,明显很高兴地笑起来:“学长给他解答完了吗?”
“……解答完了,”周新桥息屏了手机,站起身来,微微笑道,“要一起走吗?我刚好顺路送你去办公室。”
许书熠点点头,又冲江谕招招手:“走吧,别耽误了你上课。”
一路上气氛诡异,只有许书熠浑然不觉,他自以为两人之间的误会或许有所解除,至少已经不再是针锋相对的状态了,于是主动提出三个人晚上一起吃饭。
江谕:“……我晚上跟班吃。”
周新桥:“我今晚还有工作。”
许书熠遗憾道:“那只能下次了。”
夏日的暴雨猛烈而又短暂,只下了一个多小时就偃旗息鼓,燥热的气温有所下降,朝着入秋的方向发展,周六的时候才彻底放晴,太阳闪耀。
因为元昭的入职,许书熠的活轻松许多,平日里可以悠闲地呆在办公室写教案。
就在他觉得一切都再平静不过的时候,周日,整个少管所突然响起刺耳尖锐的警报声,办公室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元昭推门而入,额头布满汗:“有学生暴动,得有四五十个想要逃出去!”
许书熠吓了一跳,急忙朝外走。
元昭提醒他:“别忘了枪!”
许书熠这才想起,折返回去别好了电磁手枪,这才跟着元昭出了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