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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俞·归】

俞靖安自从那之后身体便一直不太好。

俞靖安在蛮子这里待了很长一段时日,日子一日一日的没什么不同。

只是近来他身体又孱弱上许多,连走两步路都要有些费力了。

又总是看不见萧鸿飞。

巴图蒙克请了军医来给他看,被他挥着手赶出了帐子。他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约莫是熬不过这个冬天了。

俞靖安坐在帐子里,不去管桌上被人送来的冷透了的药,环顾四周像是找什么人。他找不见人,又支着身子走出帐子,走到自己常去的崖边站定。

萧鸿飞也不在这里。

他在冷风里站定,低低咳了两声。

他总站在这里遥遥往远方望去,萧鸿飞常跟着他站在这里。

某日萧鸿飞站在他身后想起两句诗,便念给俞靖安听:“青袍似草年年定,白发如丝日日新。”

萧鸿飞叹了口气,继续道:“靖安,这句诗实在很像你。”

像俞靖安站在山崖上的情景。

萧鸿飞说完这几句,又凑到俞靖安身边去,抓着他的头发左看右看,好半天皱着眉心痛道:“靖安,你不要总是到崖边吹冷风,不要总是忧心。”

俞靖安冷哼一声,大概是没回萧鸿飞这一句,又或者是回了一句“少来管我的事情。”

俞靖安记不太清。

他在寒风里站了一会儿,站到有些稳不住身形,却还是没听见萧鸿飞在身后催自己赶紧回去的声音。

冷冽的风将他自己的头发吹到眼前,他颤着手将头发拂开,转回去又四处找萧鸿飞的人影。

却只见身后空空荡荡,数不清的树生在一起,后头一棵是朽死的老树,前头一棵是枯病的新木。

“萧鸿飞?”

俞靖安试着叫了一句,眼前却仍是冷冷清清的景。

俞靖安又踉踉跄跄地走回帐子里,掀开帘子又试着唤了一句。

“萧鸿飞?”

帐子里也冷冷清清。

远远跟在他身后的下人疑惑地看着他,被他赶出帐子之后聚在一起偷偷讨论,说这军师莫不是病得重了发起癔症来了。

俞靖安哪里是现在才开始发癔症呢。

俞靖安坐在帐子里,帐子里没有一个人。

都说快死的人才能看见鬼魂,他之前离死尚有些距离的时候总看见萧鸿飞,而今真的要死掉了,却看不见萧鸿飞了。

他看不见萧鸿飞了。

冬日里冷,俞靖安生着病,精神头不是很足,他想睡个午觉,便收拾好自己安安静静躺在床上闭上眼去。

今日没有太阳,天上是很厚重的层层叠叠的云,一层压着一层,却没有下雨。

到了黄昏的时候,太阳才勉勉强强从云层后面穿出来。

俞靖安穿过军帐中慌乱又吵闹的人群,将那些喧闹惊呼远远丢在身后,只身往北蛮铁塞外面去。

大概是做人的时候活的太沉重,因而死后做了鬼也没有轻松到哪里去,他一步一步的走的很费力,总是走不了几步就要扶着什么东西停一停,续一口气。

他扶着树干,迎着寒风咳起来,免不得要想说怎么他这身子死了也是一身的病。

死了也看不见萧鸿飞。

他活着的时候总要想死了或许能看见萧鸿飞这个人,又总怕死了之后真看见萧鸿飞这个人。

而今真的死了,没看见萧鸿飞,心头空落落的,却还有那么一丝庆幸:他死了遇不到萧鸿飞,这应当是一件好事。

然后他一步一步往那棵银杏树底下去。

他其实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执意要往那座枯坟那里去,他心里要想着不要再遇见萧鸿飞或是夜不收的什么人,但脚下的步子却还是无端要一步一步往那座枯坟上去。

有风把沿途树上的叶子吹掉,叶子随风落了一地。

树下空空荡荡没有什么人影。

俞靖安随便找了一块石头,往石头上一坐,莫名其妙的叹了口气。

然后听见有人在背后叫自己说——“靖安,你不要叹气。”

俞靖安听见这熟悉的声音,慌慌张张站起来,然后一个踉跄没站稳险些一头栽倒。

萧鸿飞两步过来抓住他的手扶住他,待他站稳之后又很自然的牵上他的手,要带着他往关内去。

俞靖安本来是想甩开,奈何甩了半天都没什么效果,反倒因为这小动作引得萧鸿飞笑起来。

笑什么笑。

没脸没皮!

俞靖安难得不好意思起来,再加上太久没有人这样牵着他,索性便任由萧鸿飞牵着去了。

只是他人虽然跟着萧鸿飞往那个方向走,脚下的步子却难免有些踌躇。

他有何颜面、有何颜面

俞靖安开口,要讲点什么,只是出口的言语也不由自主的踌躇起来。

“萧鸿飞”

俞靖安顿了一步,继续道:“我干了很多很多事情。”

他说不下去,索性任由萧鸿飞牵着自己,等着萧鸿飞来问自己。

他等着萧鸿飞来问自己:“俞靖安,你哪里来的毒计,你为什么要做那样的事情?”

关于玉玺、关于萧黎羽、关于他做的那些事情。

俞靖安已经想好了要怎么应——

无他,恨极。

凭什么他的将军要死在瓮城里。

凭什么夜不收的将士们要曝尸荒地。

凭什么他们要是这样的结局。

这世道啊,到底为什么这样不讲道理。

今日的太阳很暖,明晃晃的落在树叶上,茂盛的叶子遮出一片阴凉。

俞靖安将手从萧鸿飞手里挣出来,脚步停在那里在阴影里站定,不再往前去。

他想——他这样通敌叛国的大罪人,实在不配和他的萧将军站在一起。

萧鸿飞也停步,却没回头,萧鸿飞什么也不问,只是突然冒出一句话来。

“不是癔症。”

俞靖安一愣。

萧鸿飞转回来看他,轻叹了口气又说了一遍:“靖安,不是癔症。”

俞靖安思维一滞,下意识思考起萧鸿飞这句话来。

——不是癔症?

不是癔症。

俞靖安盯着萧鸿飞。

萧鸿飞伸手把俞靖安抱进怀里:“靖安,对不起,是我没护好你”

大概是在说跳崖的时候没把法像这样把俞靖安抱紧,让俞靖安病上加病。

死的年轻。

萧鸿飞将他抱的很紧,俞靖安靠在他怀里有点喘不上来气,想说你跟我道歉算个什么事情,又想说你至少也应该骂我几句

素来多智冷静的探花郎难得脑子宕机,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便任由萧鸿飞抱着自己。

好半天过去,俞靖安的万千情绪只剩下一句:“萧鸿飞,你抱够了没有!!!”

俞靖安伸手把萧鸿飞的手从自己腰上扯下去,下意识想再骂一句“没脸没皮”,对上萧鸿飞无辜又真挚的目光生生咽了回去。

罢了,随他开心。

萧鸿飞便得寸进尺地将俞靖安两只手都抓在手里,牵着他继续走下去。

“靖安,走了,大家还等着我接你回去吃饭呢。”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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