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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知许不得不清醒,因为他身下坐着的这张沙发就在段云瑞的卧房里,而他距离自己,仅有四五米远。
段云瑞刚洗沐浴罢,一向一丝不苟的黑发带着些凌乱的潮气,换了一身舒适服帖的黑灰暗条纹的丝质居家服,平滑柔软,让平日里的压迫感少了几分,也让林知许不由地看向了他。
额前的发又长了些,半遮住了林知许湿漉漉的双眼,也在眼前蒙上了一层浅浅的黑云,可他仍看的出段云瑞眼下淡淡的乌青和神色中的疲惫。
段云瑞定是从南桥到阜德又回到榕城的,一路奔波之下才会如此疲累,林知许猜想着,又想起了自己人的捎带的话。
皇陵的地图慢慢寻,可现在还是要先弄清楚段云瑞到南桥到底做了什么,为何会呆了那么久。
林知许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算起来他至今至今还未能近了段云瑞的身,但就经历了这许多波折,这是往常从未遇到的境况。
就是人们常说的,他与自己大概命里犯衝,这是不祥之兆。
林知许的胡思乱想被尴尬的腹鸣声打断,惨白的面皮蒙上了一层淡淡的粉,也让专心吃饭的段云瑞抬起头望了过来。
他没有说话,按下了召唤下人的铃,不消一会儿一碗热粥送了上来,两碟菜还余了一半,段云瑞放下筷子走来,握起了林知许没受伤的左臂,指尖几乎交迭。
“啧。”一声轻叹随着蹙起的眉头而来,段云瑞握了握手中过于纤细的手臂,勾起了一直低垂的下巴,指尖陷进了双颊,左右端详了番,“怎么瘦成这样了,在丽都时还有些肉。”
林知许不吭声,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碗冒着热气的小米山药粥,脖颈微微前倾了下,咽下了舌根冒出的涎水。
“吃吧。”段云瑞放开了他,又将剩了一半的菜推到了他跟前,仰首将碗里剩下的粥喝了干净,放下碗的同时,他的目光落在林知许近在眼前的右臂之上,半截袖的睡衣虽松垮了些,却仍盖不住缠绕整齐的绷带,医生临走时的话也如在耳旁。
“切口极整齐,像是锋利的刀刃所伤,血虽流得多却幸好避开了要害,皮外伤养养就好。”医生像是想起什么来又补充道,“余下的是一些擦伤,不要紧的。”
小杏并未看到房屋倒塌的瞬间,她也说不清林知许为什么会浑身是血。
如果他躲过了坍塌,那为何会被利器所伤。
如果他被飞溅的碎石砸中,又怎会都是擦伤而未有任何撞击的痕迹。
不过段云瑞并不急于在今晚一探究竟,奔波了这么久好容易回到家中,他现在隻想好好睡一觉。
“把灯关了。”
林知许背靠在散发着温热的胸膛上,耳边这句话已带上了浓浓的倦意,他甚至感到了颈后扑打而来的气息也不若上次那样带着侵略的意味,绵软了些许。
这间宽大的卧室隻余了盏床头的台灯,绢布的灯罩内的钨丝灯闪了几下,暗了几分。
连天的雨大概是损了些电路吧,同样起了倦意的林知许从被下伸出手臂,勾住了灯罩下垂着的铜链子,啪嗒一声,所有的一切同时进入了黏稠的黑暗。
眼前还虚晃着残留的光斑,适应了一会儿,才重新看到自己伸出去的手指轮廓,他缩回了手,均匀地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宛若酣睡。
可不能睡,哪怕困极,林知许担心自己会做梦,会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
今日着实发生了太多事,他似乎还能感受到从丁春生脖颈上喷射而出的滚烫鲜血,喉管嗬嗬的漏气声,以及逐渐沉在墙角那个坑洞的黄泥汤里躯体。
但那个坑洞还是太浅了些,黑色的头髮和浮起的衣角在水面上随着水波来回摆动,猩红的鲜血咕嘟嘟地冒着,与黄泥汤搀搅在一起,变成黑褐色顺着向外流去。
麻烦,很麻烦,更麻烦的是他没料到段云瑞会在今日突然回来。
好在天终于黑了,没人会在晚上去后院深处,而明日那具尸体将会消失不见,丁春生也再与自己无关。
林知许抬起左手,毫不犹豫地隔着绷带按下了已经粉饰太平的伤口,疼痛如电流一般窜过全身,也刺醒了开始混沌的神志。
崩裂了吧,可一阵又一阵疼却让他很安心。
雨后的月仿佛被衝刷过一般明晃晃的,光华透过没拉严实的窗帘缝打到床上,如一条缎带似的贴着两个人的身体而蜿蜒起伏,却又笔直笔直的,一直投到了紧闭的雕花木门上。
交错的呼吸是如此舒缓绵长,可林知许看不到,身后那双眼睛同样无声地睁开,看向的是惨白的月光下,那渗出绷带一朵殷红。
难应付
凌晨,哪怕是丽都也都已陷入了无人的沉寂,可幽暗的走廊深处的地板上,却探出了一道橙黄的光线,只是这光孱弱地从门框下的缝隙里伸展着,用尽了全力也只能亮上几寸,被暗夜尽数吞噬。
“他居然敢在棠园里杀人!”房门紧闭的房间里,孟冬压抑地低吼着,鼻梁上滑腻的汗水让镜框难以维持,不断地滑落至鼻尖,更添恼怒,“你知道吗,段云瑞今天还回来了!”
“知道。”杨元龙低头将烟点着,斜睨了一眼面色发白的孟冬,颇为不以为意,“你不是已经派人把尸体丢进了江里,还紧张个什么。”
“我紧张什么!?”杨云龙这样无谓的态度显然令孟冬愈发恼火,“什么都没查出来,倒在棠园里杀了人,这样会添多大麻烦难道他不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