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节
林格不发一言,仰脸看月。
她那颗智齿还是没拔,在龙娇和林誉之约定好替她拔智齿的这一天,她和宋总监共进午餐。
地点是宋总监选定的,从玻璃窗外看,能看到故宫,阳光照耀琉璃瓦。
宋总监全名宋延,今年四十有八,长期酒色浸染,再说什么正值壮年——纯属胡说八道。
他深谙驯服傲气女性的诀窍,从林格初初出现在他视线中开始,他便微笑着起身,主动拉开座椅,给足了她体面,客客气气:“林小姐。”
林格坐下,侍应生已然端上两杯红酒。都说灯下看美人,宋延看林格也满是欣赏。
他这个年龄,已经渐渐到了力不足心的年龄,仅有的精力自然要花在刀刃上,更何况,林格的美就是那最薄、最利的刃口。
菜单都是预先订好的,一道一道地上,林格兴致缺缺,只动了两下刀叉便搁置,客客气气地问:“宋总监,我想问一下,关于我解约合同的问题。”
“这个不着急,”宋延用小银刀将鱼子酱抹在荞麦粉做的薄薄小烤饼上,含笑递到林格唇边,“先尝尝这个。”
林格看着他的手指,默不作声。
“尝一尝,”宋延说,“这可是好东西。”
林格说:“我吃不惯。”
“第一次都是这样,别抗拒它,格格,”宋延说,“试试看,放下心里负担吧。有些人尝了这东西,还上瘾。”
林格说:“总监,我只想知道我的解约问题。”
宋延笑:“格格,为什么非要在我们宝贵的私人相处时间中谈这个呢?聊些让我们都开心的话题不行么?”
林格说:“比如?”
“比如,”宋延轻松地说,“你面前的这个鱼子酱,还有,你需要取悦的我。”
林格冷静:“我可以认为你在性,骚扰我吗?”
宋延含笑,将那枚涂了鱼子酱的小饼丢进垃圾桶。他用洁白的餐巾仔细地擦拭着自己的手指,将被弄污的餐巾一并丢进去。
他好整以暇地看林格:“格格,我知道你年轻漂亮,有资本,但这也不是你恃宠而骄的理由,我的耐心也有限度——你凭什么觉得自己有筹码和我谈判?”
不等林格说话,宋延的视线忽然顿住,他抬头,眯眼,似乎在确定什么。
两秒后,他起身,抛下林格,故意冷落。他朝前方大踏步走去,面带微笑,客气地叫:“林医生。”
林格一顿。
她转身,看到不远处的林誉之。
梦醒 空
林格坐在餐桌前,听宋延和林誉之聊天。
距离不算远,不知是不是宋延故意让她听到,还是这封闭空间中的空气传音效果实在太好——两人的对话,林格听得清清晰晰。
简单的客套之后,宋延询问林誉之,“苏教授”有没有时间,听起来像是想请对方亲自坐镇一场手术。
林誉之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温和地说会询问苏教授最近的时间安排。
宋延说辛苦林医生了,麻烦多多费心。
寒暄结束后,宋延重新入座。
他不再提合同的事,只打响指,笑着让侍应生过来给林格倒红酒,大约是不想给林誉之留下糟糕印象——毕竟有求于人,一边求人,一边又咄咄逼人,的确不太好。
林格默不作声。
她知道现在的宋延不会、也不敢做什么出格的事情。
整个吃饭的过程中,她始终没有往林誉之的方向看一眼,只当他是空气。
饭后,宋延暧昧地递给她一张房卡,压在白色毛巾下,只露出小小一个角。
林格用餐巾擦了擦唇角,一点口红印在洁白上,像寒冬腊月里滴在雪地上的一滴血。
宋延饶有兴趣地注视着她。
林格垂眼看着那张被压在毛巾里的房卡,视线内出现一只大手,青筋随指骨的按压微微鼓起。
平和而自然地垂着,压在温柔的西装裤上。
林格没抬头。
林誉之微笑着冲宋延略略一点头,不在意宋延的表情,自然地对旁侧的侍应生说,请加一个位置。
“不用麻烦了,”林格起身,“我吃饱了,你坐这儿就好。”
宋延的表情看起来就像一只蛇生吞了一整只猛犸象。
还是没拔牙的猛犸象。
“吃那么点东西就饱?”林誉之笑,“也行,下午我和妈一块儿包了饺子,晚上饿了,再给你煮饺子。”
宋延的表情已经进化到蛇吞史前恐龙。
“林医生,”宋延说,“格格是你的——”
“妹妹,”林格说,“关系不太好的妹妹。”
她不想看宋延的表情,她是擅长人际关系的处理,但本能厌恶所有权力之下的威逼利诱,每一丝空气都令她反胃。
只是解约合同还没签下。
林格冷静两秒,问宋延:“我今天把解约合同带来了,您现在有时间签名了吗?宋总监?”
宋延尴尬一笑,到底是上了年纪,不多时便将情绪轻轻压下。
眼看着林格递过来的纸张,他不眨眼,略一停顿,顺水推舟,低头在上面签下自己名字,笑:“有这层关系,怎么不早说呢?你看我,都一起共事这么久了,都不知道,格格竟然是林医生的妹妹……难怪,郎才女貌,一看就是同一个家养出来的。”
林格忍着呕意,干净利索地拿走那签上名字的薄薄合同,连最基本的客气礼貌也不想维持,起身往外走。
身后林誉之如何同对方交谈、如何解释……都不在她考虑范围内。
林誉之在她尝试截停出租车时走来。
“妈很担心你,”林誉之简单概括此次前来的用意,“她让我接你回家。”
林格说:“跟踪犯法。”
“我没那么多闲情逸致,”林誉之说,“我问过你经纪人。”
林格说:“你不认为自己这种行为更可怕吗?林先生?”
“不认为,林小姐,”林誉之说,“上车,我送你回家——妈在家等你。”
后面五个字是抹除不掉的命令。
前几天龙娇刚做了身体检查,医生千叮万嘱,要她保持心愉快,心里舒坦了,身体愈合能力才会好。
这么些年过去,家中老人相继去世,骨肉至亲只剩下了父母二人。
林格跟随林誉之重新跨入大厦,乘地铁去地下三层的停车场,今日的林誉之不再开那辆白色库里南了,是一辆黑色的卡宴。林格不坐副驾驶,径直拉开后排的车门,双手抱臂,陷入车座。
车辆缓缓启动,驰出停车场时,林誉之才说:“像今天这种事,你应该早点告诉我。”
林格说:“好让你早点扮演从天而降的好哥哥?以满足你的拯救欲?”
“少阴阳怪气,”林誉之说,“我是你哥。”
林格“喔”一声:“真是好哥哥。”
“不然呢?”林誉之说,“看着你被老男人欺负?”
“倒也不用说这么难听,”林格若无其事,“他哪里老,也不过只比我爸小几岁而已。”
“是啊,”林誉之说,“他儿子都比你年龄大。”
林格低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喜欢熟男。”
“这个的确熟,”林誉之说,“你是要结婚还是养老?再加上我们父母——一个家仨老人。早知你有这样癖好,就该介绍你去养老院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