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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节

 

林格紧张:“是不是刚才跑步时受伤了?”

林誉之说:“可能是风太冷了,不碍事,小问题。”

林格小声问:“你说你怕,是怕什么?”

林誉之说:“这是你第一次和我露营,我害怕这次经历给你留下不愉快的印象——以后你就不肯跟我出来了。”

林格说:“以后我们也没有机会露营呀?”

这话一说,她就察觉到失言。

不对,不该在这个时候忽然提到这种事情。就像不能在大婚之夜提到将来离婚如何如何怎样——尽管她知道这只是一段并不明朗、仅仅是互相慰藉的情人关系,可贸然说出这些话,还是过于煞风景。

为了遮掩尴尬,林格清了清嗓子,说:“林誉之,你往后退退,腰带硌到我了。”

又是一阵沉默。

半晌,林誉之镇定地说:“我现在穿的睡衣,没腰带。”

帐篷 地做铺

林格说:“你不打算给我台阶下吗?”

林誉之说:“我以为我们之间已经熟悉到可以谈论这个话题。”

林格抬起手, 没有打他,又落在身体两侧:“林誉之。”

“抱歉,”林誉之叹气, “我尽量控制——还害怕吗?”

林格当然怕。

这里是陌生的国度, 外面刚刚过去那么多的野鹿, 说不定还会有其他的野生动物;露营同宿的人员中,疑似有人带枪,还有刀……

林格嘴硬:“现在不怕了,你当我是胆小鬼?”

她挣扎着要起身,又被林誉之轻轻地揽住肩膀。

林誉之说:“嗯,你最勇敢,但我害怕。”?

林格不动了。

“再让我抱会儿,”林誉之低声, “胆小鬼想要被勇敢的人抱一下。”

说这些话的时候, 他小心翼翼地触碰着林格的肩膀, 温柔不逾矩,下巴仍旧搁在她头顶,轻轻地蹭了两下。

林格没有动。

她的心是一碗糖浆, 是一盆刚和好的淀粉面团,是雨后小河里的泥浆, 她的心是非牛顿流体,遇硬则硬,碰软则柔。

别人一放低姿态, 甚至不需要多说些什么来解释,林格自己就先心软了。

林誉之人高马大, 一整个人斜斜地压下, 林格仰脸, 被人结实拥抱的时刻,她的双手连环抱他的背都觉吃力,现今的林誉之果真早就不是林格记忆里的那个样子,这点和肉眼所见也完全不同。他的肌肉更结实,更成熟,骨架完全长开,更重,不同的是他身上的气味,那幽幽的,淡淡的,若隐若现的熟悉沐浴露气味。

那款已经停产了的沐浴露。

他真的很干净,哪怕是这种情况下,开了一路的车,身上还是这样的香味,温温柔柔的,像一朵膨胀的草木云,抖一抖就能落下夹杂着香根草、月季枝和薄荷的新鲜叶子。不等林格开口,林誉之先出声,声音依旧低低:“这么多年,我一直都在想你。”

林格尝试推开他的手僵硬地抵在肩膀,动不得,退不得,不上不下地卡着。

“我记得那个时候你问我,为什么开始和你用同一款沐浴露,我说是因为省钱,”林誉之低头,她的唇就压在她头顶上,林格头发浓密,有两个头旋,都说“一个旋好,俩旋坏”。他的呼吸恰好就落在这距离甚近的头旋上,一呼一吸,热气顺着字渡出,在她头顶缓慢四溢,好似能透过皮肤传入大脑,“其实是想和你用一样的味道……偶尔,想起我们闻起来相似,我就很开心。”

林格说:“可是爸妈和我们也在用同一款。”

“不一样,”林誉之抚摸着她的脸,外面的气温在降低,他身上还有些未消的凉意;而林格一直在这避风隔温的帐篷中,她摸起来就像一朵太阳下刚刚开放的小雏菊,“每个人身体的味道都不同。”

每个人都有着独特的气味,只是许多人长久地嗅到,开始对此不自知。

就像我们的眼睛,会潜意识中忽略掉鼻子的存在,只有当你集中精力去留意时,才能看到自己的鼻子。

林格察觉到有些事情会在今天发生,她并不抗拒,只有略微的,遮盖不住的颤栗。她努力让自己的注意力从林誉之身上移开,不去关注那掩在棉睡衣下的枪。

她说:“就像口红?”

林誉之微微退后一些,他低头,看着林格的脸:“虽然我不太了解女性的化妆品,但我想,你举的例子一定十分恰当。”

“比如眼睛,像葡萄,”林誉之触碰着她的眼皮,“脸颊这里,像刚切开的早秋蜜桃。”

林格急促:“脏。”

?“我不脏,早晨我洗了三遍澡,用了三遍你最喜欢的那款沐浴露,”林誉之说,“全身上下都干干净净,你随时可以检查。”

林格什么都说不出来,她已经完全地坐在林誉之的怀抱里,这是林誉之先前最喜欢的姿势,只要他双臂挽过她的腿弯,站起来时就能将她抱起,像小时候抱着孩子嘘嘘的耻态。现在不是,现在的林格侧坐在他腿上,只要一抬手就能勾住他的脖颈同他接吻。

“你自己都不知道,”林誉之说,“你闻起来很像月季花。”

月季花,月季花。

在江苏户外能够茁长成长,但移植到盆中却病病恹恹的花朵,花季时呼呼啦啦一大片,漂亮又香,林誉之在阳台上种植最多的花朵。

他的手指就有着碾碎月季叶片的味道。

“像葡萄上面挂着的一层白霜,”林誉之低头弯腰,帐篷中的电灯燃着,他轻轻地贴在林格嘴唇上,浅浅的一个吻,交换着她的气息,“也像月季花瓣上的露水。”

月季花瓣上的露水。

那是林格偶发的一次奇思妙想,她看多了书,忽然宣称要去复刻那本小说里提到的“香体丸”。热切地等着夏天降雷阵雨,等雨停了,用一个小瓶子去收月季花瓣上的露水。林誉之悉心栽培的几盆月季,也由着她去霍霍。她收累了,他去裁了两枝月季花,放在她唇上,要她含着,别发声,他则低头,含住妹妹的月季。那一次,林格失去的露水,远远比她从林誉之月季上得到的还要多。

往后的林格再没尝过月季花瓣上的露水,每一点相似的、浸透了月季花瓣的清新香气,都能让她想到自己差点被弄死的那个雷阵雨后下午。

“你自己没尝过,”林誉之抚摸着妹妹嘴唇,他说,“你从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味道,对吗?”

林格说:“没有。”

人都是尝不到自己味道的,正如当局者迷,谁也不能剖开胸膛,取出自己的心看一看。

她也不能。

她只是一个普普通通,谈过一场不能见光恋爱的人。

林誉之也真的没让她尝过,他在亲月季前后都要去漱口,一个有洁癖的人,完全不在意妹妹的所有东西,却不想让妹妹对此有什么阴影。更不要让林格低头去咬,只一次,差点成功,林誉之把她抱起,阻止了她下一步行动。

林誉之不需要这些,对他来说,互相拥抱,或者令她快乐,就已经胜过生理的万千愉悦。

林格半倚靠在哥哥肩膀,她想起那天雷阵雨后的房间,窗户开着,夹杂着土腥味的雨水和月季的清新空气被风送入。那时的她咬着一支剔除了刺的月季,而此时的林誉之,正捏着月季的心。

“放松,格格,”林誉之说,“别紧张。”

林格说:“我没有。”

“嗯,我知道你没有,”林誉之低声,“但我好紧张,格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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