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小夏伸手接的动作迟疑了一下,赌气似的,没拿那张纸,而是离我更近了些,拿我的衣角蹭了把脸。好像在说,瞧,你这个人让别人平白担心,要让你长长记性。
很久没和人有过超过社交距离的接触,我大脑空了一下,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只是她这副样子实在很像方岷生气撒娇时的神态,我也就没管。衣服嘛,回去再洗就是了。
衣服扔进洗衣机时我忘记掏出药瓶,经过浸泡和脱水后药瓶已经变形得不成模样。我只好再次打电话问刘医生开药。
就这短短一通电话,花出去我一个月的工资。
加上上次的手术,差不多已经花光了我的积蓄。
我干脆把银行卡也和化验单放到一起。
床头柜是卧室里最私密却也最显眼的地方——当然“显眼”是针对爱侣来说。我倒不想像电视剧里那样苦情地瞒个几年。单子就放在那,他如果有心,应该一回来就会发现。
我只是担心,他知道后,我们要怎么办。
我的男孩真的跃进江河湖海,而我已经没了信心,他还会不会回来。
怕他不回来,更怕他是因为同情或责任才回来。
小豹子如果真的在草原里遇到更鲜活的生命,那我这具行将就木的躯壳,该攥着他不许离开吗?
没有这样算的。毕竟,连一纸婚约都能说废就废,七年又算得了什么呢?
再说,我们除了在一起的七年,还有无法越过去的七年。五年就是一代沟了,我们之间,又有多少鸿沟呢?
我突然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在担心我们出现了问题,还是厌烦现在这个过度敏感的自己。要说也是三十来岁的人了,还跟个孩子一样和自己拧巴——我不知道这种状态是如何形成的,要说归咎于方岷未免太自私无耻。
归根结底,大概应了那句古话——方枘圆凿。格格不入的两个人,何苦硬要挤在一起。
病痛还是会常常侵袭,尤其是在夜里。有的时候痛感不是在胃上,而是在他它往上两公分的心口。
当然,我不敢放任自己情绪起伏太大,那会影响胃酸。所以我每天要吃很多很多药,其中有些是镇定精神的,全都倒出来在手上会哗啦作响。
它们会让我昏昏欲睡一段时间,浑身乏力又常犯恶心。
说实话,这种感觉并不怎么样。身体的难受很容易让人情绪脆弱,尤其是晚上家里安静到可以听到自己的回音时。我甚至会自言自语,或者跟阳台上的一盆花讲话。
病人做些病态的事情,应该没有人苛责吧?
方岷回来后,在宁城机场换回了国内的号码,给我回了电话。
“你今晚不要等我,公司办了个接风趴,太晚也许就不回去了。”
后面说了什么我也听不清,因为机场的背景音很嘈杂。但有个声音我再熟悉不过,跟跳蚤似的钻进耳朵里。
他说,方哥,咱行李转过来了。
这是那天自称“助理”的声音。而这声“方哥”也让我猛地回神,熟悉得和那天举杯的年轻面孔重合。
这不是什么助理,这是方岷从大学起就认识的人,郑九。
2018年早梅盛开的第一天,是方岷落地的日子。也是我出院的第六天。
外面在搞烟花秀,劈里啪啦响个不停,人潮挤得手机信号只剩下一格。
禁燃烟花爆竹许多年的云市,在这周开放了夜空。星点在窗外升降起落,终究爆出一朵花,开在玻璃上。
那光闪得迅速,明灭瞬间,在窗里映出个形销骨立的我。
倒影里的男人瘦得颧骨突起,蓝色条纹睡衣又大又宽,即便被罩了一层又一层,还是能看出肩胛轮廓。
睡衣是方岷的。我开始回忆我们在一起的点点滴滴。
我们的名字很像——这大概是我们之间拉扯不断的开始——但除了名字,我们没有半点相像的地方。
他喜欢飙车喜欢摇滚,我嫌它危险嫌它闹;他喜欢辣油喜欢汽水,我只能喝凉白开来护胃;他直白、热烈,过了元旦也才二十三而已。
我们能在一起,起因像是个夸父追日的故事,他自然是那个追着太阳跑的人。
可惜现在我不是太阳,我是飞蛾。
手机信号还是没能恢复。我盯着信号格走神,想如果把时间拨回到七年前,方岷看到我这副鬼样子,大概会天天翘掉晚自习,然后逼我到医院化疗,或者偷偷打个几个月的工,拿杯水车薪的报酬找我邀功。
我寻思是不是该给他发一句“欢迎回国”之类的话。可想想看,方岷估计这会夜场正酣,多半,哪怕看到了也会直接忽略。反正也没信号,我也就一直没点击发送。
时针指向二的时候,方岷回来了,带着一身酒气。
“你去看烟火秀了。”我说。不是个问句,因为我闻到了硝的味道。
他点点头,说本来觉得太晚不想回家了,但是好久没见你,怪想的。
想吗?我轻轻问。
方岷三步并作两步往我这边走,歪头倒在旁边的沙发上。他看起来醉得不轻,无意识带出几声轻哼——还是和原来一样,轻易就能在我心里刺挠。
“怎么还不睡啊。”方岷倒还委屈上了,拿头发在我腿边蹭了蹭,“也不知道跟我说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