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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2节

 

阿姒替姐姐擦去眼泪。

阿姐只是面上豁达,心里定也和她一样,为爹爹伤怀。

她搬出今晨与晏书珩的对话,宽慰姐姐。待平复后,她忽问:“阿姐,我不明白。爹爹姑母,还有你,

“你们如此辛苦是为了什么?”

她看着摆满奇珍异宝的博古架:“你们为了家族委屈自己,可陈季延却因一个家主之位,连血亲兄弟都舍得杀害。权势……当真会引人向恶?你们这般辛苦,是为了让这群被富贵权势喂饱的闲人,有余力相互残杀么?”

陈卿沄摇头:“阿姐不如爹爹和姑母还会顾及江山社稷。阿姐是个自私的人,想着寻常人家兄弟俩也会为了一亩三分地自相残杀,人性如此,贫富也无法改变。有权势还能安心些,至少不必担心自己和家人受人欺凌。”

说到底,还是为了家人。

阿姒又问:“若像幼时和爹爹一起时那样,寄情山水,不涉纷争呢?”

陈卿沄看着角落里的金丝笼:“权势便是座笼子啊。在笼中待久了,即便能飞出去,也会不习惯。”

她看向阿姒,轻叹:“阿姒,这其实是我自己的选择,并非身不由己,也不是为了谁。你不必心疼阿姐,也无需违心淌入这洪流里。

“说起来,阿姐已寻得了属于自己的快乐,也希望你也能快乐。阿姐知道,你不喜尔虞我诈,恐怕不会想当什么世家宗妇。那便别嫁人,你是我的妹妹,有不嫁人的底气,无忧无虑、当个远离纷争的富贵闲人便挺好。”

阿姒茫然摇头:“阿姐,我不是厌恶尔虞我诈,我只是……

“我不知道这是为了什么。”

她唯一的诉求是为了亲人,但她的亲人,只有阿姐。倘若阿姐不需要,阿姒再寻不到别的理由。

让她融入世家和权势中的理由。

她仍未寻到答案。足以决定她与家族、与晏书珩关系的答案。

出内宫时,阿姒碰到了个人。

建康王虽着官袍,周身仍透着超然脱俗、不入凡尘的清冷。

阿姒恭敬见礼,出乎意料地,那位王爷很温和,待阿姒像对信重的晚辈,与平日冷冰冰的模样判若两人。

“来见你阿姐”

阿姒应了声,她虽受过这位王爷的搭救,但过后再无往来——建康王仿佛不喜欢人,也不喜欢人世。

想起阿姐的话,又想到数月前建康王曾说姑母利用过他也骗过他。

阿姒一阵混乱。

不愿信,但诸多端倪还是在心里编织出了真相的纹路。

但阿姒不想去深究。

爹爹之所以是爹爹,并非只因为血缘关系。哪怕她的生父另有其人,也不过是多了个与她有血脉联系的人。

不必证实。

更没有证实的必要。

“朕道表叔怎有耐心同晚辈说话,原是阿姒妹妹来了。”

散漫调侃的声音打断思忖。

许是要当父亲了,李霈稳重了些。他当着建康王的面感慨:“昨日的事朕和你阿姐听说了,朕将为人父,见阿姒妹妹如此孝顺,深为动容。”

建康王淡淡颔首:“陈少傅悉心教导的孩子,也如他一般赤诚。”

他大概不习惯说太多话,更鲜少夸人,哪怕夸人也面无表情。

李霈又道:“颍川数城收复,朕欲派朝臣代朕巡狩。你阿姐称亲人祭日将至,想回去祭拜。但她有孕,禁不起奔波,阿姒可愿代劳?”

阿姒眼里倏然亮起细碎光芒。

这是她近期听到最好的消息,阿姒欣然谢过李霈,心情轻快不少。

她要回去祭拜爹爹,顺道回幼时和爹爹埋三春寒的地方看看。

或许在那里,她能寻到答案。

陈季延的事虽在陈氏掀起波澜,但不到半月,便已平静。

阿姒没事人似的,照常和九哥斗嘴,和四姐学打理铺子。但因她那狠绝的一剑,陈家人看她的目光不像从前那样只有爱怜,而多了些小心翼翼。

被她下套的二叔陈仲敬尤其有趣,在她面前刻意端出长辈似的威严,却像极了一只纸老虎。

阿姒时常怀着恶意,刻意怯生生唤他“二叔”,每每这时,陈仲敬便像见了鬼似的,嘴角不自觉抽动。

阿姒觉得有意思。

无人敢招惹的感觉倒很不错。

替天子巡狩的事因朝堂有变动而延后了半月,人选悬而未决。

可去阳翟再快也需耗上两个多月,怕错过爹爹和祖父的祭日,阿姒思前想后,说服族中人提早十日出发,过后再与朝廷的人汇合。

此行需要准备的一切都由族中去置办,阿姒唯一要操心的,便是多挑几个信得过的护卫和侍婢随行。

五月十六这日。

陈家的马车抵达码头。

刚要下车,听九哥在外提醒:“阿姒,晏中书来了。”

那日后,阿姒因着未寻到答案,不知道自己未来该何去何从,因而也并未主动去见晏书珩。

而他也收起狐狸尾巴,格外体谅,未像从前那样给她下套约见。

偶尔他会托晏宁给她送东西,有时是芙蓉糕,有时是亲手雕的小物件,分寸拿捏得极妥当,叫阿姒都不忍恶意揣测他这是居心叵测。

深吸一口气,她下了马车。

江边一处亭子, 夏风穿柳而过,远处传来江水潺潺之声。

远远地,阿姒便瞧见那白裳胜雪、乌发如墨的身影。

爹爹曾说,想观察一个人, 不要观察他在人群之中如何, 而要看他独处时。于是阿姒放轻步子。

她凝着青年颀长的背影。

看不见那双和煦的含情目, 他给人的印象便只余世家长公子的清贵和神秘。长身玉立, 透着冷寂。

阿姒不出声。

他也不回头,负手远眺江水。

这般许久, 柔和清越的声音打破淡淡的疏离:“看够了?”

阿姒来不及收回目光。

“我没在看你……”

晏书珩莞尔笑了, 没有揭穿她:“这一带景致的确美妙。夏花怒放, 彩蝶纷飞,若你我是在谈情说爱,倒是个好去处。只是可惜了——”

可惜他们是在道别。

他没继续说。

阿姒侧过身,不与他面对着面:“我一直未与你说要去颍川, 不过以你的手段,想知道应当也不难。”

晏书珩低低笑了。

“自是不难。

“只是我更希望阿姒每次离开前, 会主动说与我听。这样,听起来你我的关系会更亲近些,不是么?”

阿姒何尝不知道?

只不过在未看清自己内心、看清他之前, 她不想随意给承诺。

对她和他都不公平。

“阿姒要寻的答案,可寻到了?还是你要去颍川寻。”他走近了,温柔的气息在风中若即若离。

阿姒只说:“建康寻不到。”

晏书珩静默许久。

他曾想过让她成为那株海棠树,以他血肉为土壤去滋养她,日久天长, 她的根须会深深地融入他的骨血中,届时彼此都难分难舍。

的确也那样尝试过。

后来才发觉她并非海棠, 她是生着翅膀的蝴蝶,是风筝。

她没有根须,因而自由,不需依赖谁,也不会担心谁少了她会如何。唯一牵着她的线,是她的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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