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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凛比崔泠小一岁,刚好十六。他掌心里拿着一个锦囊,眉心紧蹙,小小年纪眼底便尽是不见光的阴霾之色。
锦囊上绣着一个血红的“悟”字,相传是当年太、祖亲手授予太宗的定国之策。先帝崩殂之后,崔凛时常握着锦囊呆看,有时候一看便是大半日,不知在想些什么。这个时候若有婢子敢出言吵扰,或是太监突来传话打扰到他思虑,轻则捱一顿板子,重则拖出去问斩。
谁也不知他为何会有如此大的戾气,就像谁也看不透他那颗阴云笼罩的天心,究竟在盘算什么。
瘦白的手指轻轻拉开锦囊,他又一次取出里面的一张黄帛,郑重其事地打开,只见上面用主笔写了四个字——散而击之。
这是当年太、祖留给太宗的话,也是太、祖的后招。
“父皇,您给儿的担子,重比泰山啊。”崔凛以无后之罪将韩绍公与魏陵公两位嫡女迁至荒凉的冷宫,不但没能激得那两州的老狐狸跳一跳,反倒还收到了两隻老狐狸的上书,夸讚他懂得法度,乃明君也。
既然敲不动韩州与魏州,崔凛便只能敲一敲崔伯烨的楚州了。
想到这里,崔凛将黄帛放回锦囊,小心收入怀中,沉声问道:“楚州那边可有飞鸽传书?”
宫婢垂首靠近,轻声道:“回陛下,有。”
“速速呈上来。”
“诺。”
宫婢恭敬地将未开封的信囊奉上,还未及行礼退后,便听见崔凛冷声道:“贻误国事,当斩,来人,拖出去。”
宫婢如遭雷击,慌乱地跪地不断叩首哀求。
崔凛觉得她甚是聒噪,继续残忍下令:“此贱奴以下犯上,吵扰天子,先剜去舌头,再行斩刑。”
“诺!”殿门处的卫士衝了进来,将哭红了眼的宫婢拖了出去,险些撞上庭中走来的燕王。
“末将无礼,还请王上恕罪。”卫士们急忙向燕王萧灼行礼。
萧灼淡淡挥手,垂眸瞥了一眼早已吓得失了魂魄的宫婢:“看来,陛下今日心情不佳。”她打着山水纸伞,白底官袍上红丝飞鹤栩栩如生,好似要从她的衣裳上飞出去,钻入伞纸上的如画山水之间。
宫婢哭喊着跪倒在了地上,即便额头已经叩得发红,可为了活下来,她只能对着萧灼重重叩头,哪怕额发已被泥泞沾湿,哪怕额头已经磕破流了血。
萧灼抬起疏朗的眉目,眉宇之间染着三分绝艳,像极了年少时候的大长公主崔昭昭。只见她捋了捋衣摆上的皱褶,语气仍是淡淡的:“皇寺住持有言,今日勿造杀业。”
“可是……”卫士们为难地小声嘟囔。
萧灼却笑了起来,左边脸颊上旋起了一个小梨涡:“我有件喜事要告之陛下,想必陛下听了会龙颜大悦。”
卫士们似是得了定心丸,将兀自颤抖不休的宫婢拖起,准备扔出宫城,放她一条生路。
萧灼回眸望着远去的宫婢,握住纸伞的手指不动声色地紧了紧。待她回过脸来,已恢復了笑意,走至宫檐之下,将纸伞收起递给一旁的宫婢,朗声道:“陛下大喜啊!”
“进来说话。”崔凛尚未打开信囊,方才听见了萧灼的动静,便一直竖着耳朵听着,他倒想听听,到底是怎样的大喜事,能让他真正龙颜大悦。
萧灼走入殿中,恭敬地行了礼,却没听见崔凛开口“平身”,便只能弓着腰一直等着。
“现下记得你是臣了?”崔凛开口便是锋芒毕露。
萧灼没有解释,只是笑道:“韩绍公派人出海了。”
崔凛握紧信囊,神色阴郁:“他不是经常派人出海么?”
“这次,人拿到了。”
“活口?”
“活口,还是会反主咬人的那种。”
“人在何处?”
萧灼笑道:“臣可以平身了?”
崔凛忽然笑了:“朕竟是忘了,平身,赐座。”他示意太监搬椅子过来。
萧灼入座后,盯着天子手中的信囊,提醒道:“楚州的五万水师,可是大雍的精锐,若为靖海王一人沦为陪葬,陛下可想好调何处的兵马收拾韩绍公了?”
崔凛的神情阴沉了下来。
萧灼不慌不忙地从怀中拿出一张信笺,双手呈上:“陛下那位心腹的胃口可不小,一个人吃两家饭,正是臣捉到的那只会咬人的狗。”
崔凛接过信笺,匆匆扫过上面的招供,怒然将招供撕了个粉碎。
“朕要他死!”
“臣要他活。”
崔凛锐利的眸子紧紧盯着萧灼:“朕是不是太宠你们燕王府了?”
“阿凛,你我之间只剩下‘君臣’二字了么?”萧灼蓦然反问。
崔凛愕了一下,正欲呵责她放肆。
这个时候,萧灼自袖底摸出了一隻苍翠的玉镯,递到崔凛面前,慵懒道:“上天有好生之德,我也乐见有情人终成眷属。”
崔凛急切地抓过玉镯,脱口呼道:“她还活着?”
“小轿就放在宫门外,只等阿凛一句话。”
“速速传她入宫!”
“臣去给陛下亲自接来。”萧灼起身一拜,便准备退出殿去。
崔凛在她踏出殿时,忍不住问道:“阿姐,你想用那隻狗做什么?”
“保我家阿凛江山永固。”萧灼的这句话先前对崔凛说过,那是两人幼时的一次生死经历,可今时今日说这句话,她还多了一份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