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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翠抱着大氅候在边上,静静地听着。郡主的琴艺是王妃亲手所授,郡主自谦总说自己隻学到了三成,可在银翠听来,即便只有三成,也已经足够悦耳。银翠伺候崔泠多年,或多或少耳朵也听尖了些,所以可以品出些许郡主琴音中的情绪。
今夜郡主的这首琴音,零碎不成曲,时而欢腾,时而惆怅,时而激昂,时而低落。银翠的目光落在郡主的指尖,看她拨弄琴弦不似平时那般颇有章法,想来定是有心事。银翠也不好多问,便将煮好的热茶舀入盏中,轻轻地放在古琴边上。
崔泠忽然按住琴弦,微笑道:“去准备一壶桂花酒。”
“郡主想喝酒?那奴婢再给郡主准备几碟下酒的小菜。”银翠担心郡主隻饮酒伤了肠胃,领命之后,便匆匆赶去了厨房,安排厨娘们准备小菜。
崔泠望向值卫在院中的府卫,微笑道:“都退下吧。”
府卫们不放心郡主:“可是……”
“这里是家,不是牢笼。”崔泠笑笑,“若有人敢在京畿城闹事,那便等于在打燕王的脸,她是不会让京畿任何一户出事的。”况且,这几日崔泠陆续施恩府中的下人,她也想试试,府中这些摸完底的下人有没有不识趣的?
府卫向来对崔泠的话言听计从,所以崔泠开了口,他们莫敢不从。
整个后院突然安静了下来,隔着池塘望去,如钩月影碎在波光之中,与檐下投落的灯影一起晃碎在了水波深处。
崔泠重新抚动琴弦,耳翼微动,早将院墙之外的马蹄声听了个清楚。
这一曲不再零碎,反倒是旖旎缠绵,琴音缱绻。
院墙之外,萧灼自照雪背上翻落,抿唇听了一阵琴音,似是来了兴致,左右瞧了瞧,抬手扯下一片树叶,送至唇边,随着琴音吹了起来。
琴音婉转,似柔风卷缠。折叶响音如林间溪流,恰好与琴音交汇一处,明明是乐声,却让人仿佛看见了一幕月夜溪流图。跳动的音声似水珠飞溅,落入了萧灼的心底,也滴在了崔泠的心房之上。
明明是两个尚未交心之人,却在这一刻有了知音的错觉。
一曲奏罢,崔泠失笑出声,亲自杵着拐杖起身,走向后院的小门,将院门打开,望向了后巷中的白衣姑娘:“萧姐姐,请。”
萧灼微惊,负手道:“连这个都被泠妹妹猜中了,啧啧,失策,当真是失策。”话虽如此,却还是踏入了小门,将马儿栓在了门栓上。
“如若萧姐姐今日不来,明日我也会去燕王府拜访。”崔泠也不瞒她,如今局势紧张,她不愿错过任何一点消息。
萧灼对着崔泠递去了手:“泠妹妹如此诚心,倒让我于心不忍了。”
崔泠与她牵着,却被萧灼顺势一把搂入怀中。她倒也不挣扎,反倒是将重心都靠在了萧灼心口,低声道:“有劳萧姐姐了。”
“举手之劳罢了。”萧灼一边说着,一边将崔泠扶到琴案边坐下。
银翠刚好领着厨娘端着小菜行来,看见了萧灼后,便了然今夜崔泠为何会选在这里。她收敛起眼底的惊色,重新搬了张几案来,让厨娘将酒菜布置好后,屏退了厨娘们,识趣地退到了后门处,帮忙看顾照雪。
崔泠提起温好的桂花酒,给萧灼斟上了一盏:“萧姐姐,尝尝。”
萧灼也不与她客气,端起酒盏一饮而尽,讚道:“好酒!”
崔泠再给她斟了一盏,笑道:“萧姐姐若是喜欢,我命厨房给你备一壶带走。”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萧灼若有所思地念了一句诗后,低声与她交了底,“刑部的那两个空缺,会由魏州与齐州的人顶上。”
崔泠轻笑:“现下才做,会不会迟了些?”
“若是加上这个呢?”萧灼对着自己抹了下脖子。
崔泠的笑意僵在了脸上,肃声提醒:“韩州人才济济,老狐狸身边的高手不少,别做无谓的牺牲。”倘若刺杀可行,以母亲的财力,江湖上定能买到高手办成这桩事。母亲没有如此,便是此路根本行不通。
萧灼顺势轻轻地敲了一下崔泠的额角:“啧啧,泠妹妹你就给我装糊涂吧,傻子才会去行刺老狐狸。”
崔泠霎时恍然,不得不佩服萧灼的这一招釜底抽薪。正所谓攻心为上,只要其他三州不齐心,韩州就算勾结上对岸的两国,也覆灭不了整个大雍。
“萧姐姐的本事,我心服口服,敬你。”崔泠举盏,敬向萧灼。
萧灼举盏与她的酒盏轻轻一碰,小饮一口后,斜眼瞥向了一旁的古琴:“我没想到泠妹妹的琴艺竟如此精湛,方才那首曲子弹得极好。”
“萧姐姐还想听?”崔泠顺着她的话问道。
萧灼却摇了摇头,隐隐带着笑意,厚颜道:“还是不听得好,万一听得入了心,起了念,想把泠妹妹与这琴一并收入燕王府,那可就不好了。”
崔泠拿起了萧灼没有喝完的酒盏,送到了她的唇边,半是挑衅,半是调笑道:“是不好,还是不敢?”
萧灼的心弦微颤,静静地看着崔泠。先前隻觉她穿得甚是温暖,可现下借着灯影细看,泠妹妹今晚竟是特别打扮过的。口脂艳丽,眉梢微挑,哪里还有半点病色?甚至——萧灼加重了呼吸,悄然嗅了嗅,泠妹妹今日这口脂换了香味,不是平日的梨花香,而是透着一丝鲜果甘甜的特别香味。这样的刺激,萧灼如何无动于衷,香气入了鼻,诱惑的岂止是她的味蕾,还有她那颗蠢蠢欲动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