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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王看来是真的死透了。
十月二十四, 燕王府府卫扶棺出灵,千名挽郎一边哭一边跟在萧灼的棺椁后面, 浩浩荡荡的, 远远望去是一片死寂的雪色。
围观的百姓们惧怕惹祸上身, 便也跟着抹了抹眼泪。
萧灼穿着府卫的铠甲, 唇上贴了一道小胡须, 脸上也抹了一层黄灰,让自己看上去更粗犷一些, 好混在府卫里面不被人认出。
堂堂燕王, 如此骄傲耀眼的人, 今日出灵,却没几人在乎她的生死。
萧灼默然看在眼底,心头颇是不屑。燕王府每年都会布施多次,造福京畿的穷苦百姓,可在他们眼里,这些举措不过是皇亲国戚们的施舍,所以燕王府做的,与其他官宦女眷们做的并无区别。
看来,她做得还不够耀眼。
萧灼冷嗤,等她保卫了京畿城,这些百姓应当会对她有所改观吧。民心这种东西对掌权者而言,是底气之一,越多越好。她只希望老狐狸快些打过来,好让她借着这场战事谋点真正想要的东西。
临出城门时,送丧的队伍忽然停了下来。
萧灼穿过人群望向城下,只见银翠扶着崔泠缓缓从马车上走了下来——崔泠今日穿着丧服,一身缟素,本就瘦弱的她穿上这样一身行头,更显楚楚可怜。
崔泠的脚踝还没有好全,走路还是有些蹒跚。她婉拒了银翠的搀扶,直接走向萧灼的棺椁,扬声道:“自我入京,多蒙萧姐姐照拂,她今日离开,我想与她说上两句话,权当送别。”话音落下,银翠已捧来了祭酒。
萧破是领头的,看见崔泠来了,想必王上也想好好看看她,便知趣地默许了崔泠。
萧灼心头微喜,没想到整个京畿城只有泠妹妹是有良心的。
入冬以后,京畿城鲜少放晴。所以这雪是下一阵,停一阵。眼看着这天色越来越阴沉,没一会儿又飘下了雪来。
崔泠不知萧灼有没有躺在棺中,可她相信萧灼一定能听见她说的话。
她接过银翠递来的杯盏,里面已经斟满了祭酒。她恭恭敬敬地举盏敬天,朗声道:“第一杯,敬萧姐姐英灵,愿萧姐姐此去顺遂,来世衣食无忧。”
萧灼忍笑,哪有人的悼词是这般的?若把“来世”二字去了,这与寻常的送别有什么区别?
崔泠将祭酒抛洒,银翠再给她斟满一杯:“第二杯……”她往前走了两步,缓缓将杯盏的祭酒淋在了萧灼的棺椁之上,眸光深邃,像思念,像不舍,也像是担心,“萧姐姐你安心去,我会帮你照顾好姑姑。”
这话怎么越品越有意思呢?
萧灼饶有深意地望着崔泠,泠妹妹又不是她未过门的妻子,就这样许诺照顾阿娘,泠妹妹这话她爱听,爱听极了。
“满上。”崔泠将空的酒盏反手递向银翠,银翠赶紧满上。
本来围观的百姓大多是在看戏,可昭宁郡主如此情真意切的送行,尤其是郡主本来就生得让人心疼,看得久了,或多或少都被感染了一二,忽然鼻腔里多了那么一点酸涩。
那瓷娃娃一样的郡主双手握着酒盏,朝着棺椁郑重其事地行了敬礼,眼尖的人可以看见崔泠的鼻尖已被冻得通红。
“若有缘再聚,当与萧姐姐痛饮三杯。”崔泠说完,仰头便将酒盏中的酒喝了个干净。酒汁衝喉,刺激得崔泠捂着口鼻一阵猛咳,仿佛随时都会碎裂当地。
此时酒味已经飘至萧灼这边,她心头暗忧,心道:醉神仙这样的烈酒,泠妹妹还真敢一口闷啊。
银翠上前扶住郡主,劝道:“郡主您受不得寒的,还是快些回府吧。”
“嗯。”崔泠由着银翠扶着上了马车。
她刚坐下,银翠便将大氅披了上去,急道:“郡主你咳得脸色都白了!”
没想到崔泠竟笑出声来,对着赶车的府卫道:“回府。”
府卫领命调转马头,赶车缓缓地与这支送丧的队伍擦身而过。崔泠掀起一线车帘,望向送丧的队伍,人海之中,她还是看见了她——萧灼即便做了乔装,可那双明媚的眼睛在人群里还是一如既往地脉脉深情。
只是一瞬眼波流转,有些话已经不必开口。
说也奇怪,分明只是鱼饵与大鱼的关系,可在这一刻,平日里那些弯弯绕绕的思绪变得荡然无存,只剩下了“温暖”两个字。
她送她,送了她一个承诺——她会保护她的母亲。
崔泠先给了诚意,剩下的便全看萧灼的本事了。萧灼一边跟着送丧的队伍走着,一边回味着崔泠的那些话,没来由地品出了一丝淡淡的甜意,萦绕心头,久久不散。
走出京畿一段路后,京畿城被风雪染上了一层雪色。
萧灼回首匆匆望了一眼京畿城的轮廓,郊外的北风呼啸山林之间,将飞雪催得更急,偶尔打上铠甲,便是一声声窸窣的轻响。
这是大战前的战鼓,也是她踏入这个血海炼狱的开始。
她转过脸来,望向入山的山道,嘴角微微扬了起来。她以为这辈子只会为了母亲与她的道血战,可此时此刻,她似乎多了一个理由。脑海里浮现起泠妹妹饮下醉神仙猛烈咳嗽的模样,她蓦然心弦微颤,她打定了主意,这一战她必须凯旋,要骄傲地走到崔泠的身前,亲手为她披上熨烫的大氅。
对她说:“你会好起来的。”
往后余生,她会不惜一切代价将她的身子养好,让她可以与她一样,并肩卓立于京畿的至高之处,指点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