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节
什么现在的人和事,你明明带着厌恶,却免不了因他的某些举动而欣喜。
慕厌说的巧舌如簧,实际不过就是想表达,魏塱手上无兵符,只要处理完霍沈两家,让薛凌用薛弋寒之女的身份去稳住西北罢了。她甚至能想的到说辞是什么,大抵是魏塱弑父篡位,陷害忠良,祸乱百姓,人人得尔诛之。
这件事,天下再也找不出谁比她去做更合适了。最好要声泪俱下,痛哭流涕,绘声绘色的讲自己父亲如何枉死。也许魏玹会对她是个女儿的身份欣喜若狂,将门孤女,苟且偷生,为父洗冤,必然是能让听者伤心,闻者流泪。
这点伎俩,薛凌看的分明。她显然是不可能一遍遍的将自己伤疤抠开来博取谁人同情,更加不可能拿薛弋寒之死去牟取所谓千秋大业。按着以前性子,听慕厌这样说话,她能将眼前桌上茶碗踹个干净。
但现下却只是轻叹了口气,微不可闻。她觉着魏玹虽是想不费一兵一卒夺位,起码……起码没打算将百姓卷入战火。国不可一日无君,假如她能得偿所愿,手刃魏塱,换个稍微爱民点的坐上去也不错。
二来,既然他们压根没有找兵符的念头,就说明江闳对兵符去了哪一无所知,倒也不算故意瞒着自己。不然的话,但凡有丁点线索,肯定会想办法去找,有兵符再去稳西北,比两手空空效果要好的多。
毕竟,所谓故人,西北战事之后,又经过霍深两家三年清洗,还能剩几个?她都想的到,没理由魏玹跟江闳想不到。无非是确实没办法,下下之策也要用罢了。
但薛凌脑子里还有个更下策,只电光火石一刹那。她怕的很,好在慕厌没那么编排,所以她本是看江闳二人嫌恶的很,听完慕厌的话,却是有些劫后余生。
终究是有了对比才知道谁好,她本以为先帝魏崇是千古明君,一丢烂摊子破事下来,总算生出片刻人无完人的宽容心,想着只要魏玹但凡比那狗东西强点,慕厌说的什么东西且先忍忍过了。
不过,真细想起来,也不失为一条好出路,起码比宋沧翻案要靠谱的多。一朝功成,所有事情都能大白于天下。薛家又能站在帝王身侧,同享万民荣光。
江闳觉得,这对于薛凌而言,应该是比什么都重要。也正因为如此,他才早早将魏玹的人叫了过来。想以此说明,薛家想要的公道,总还是要顺着皇室之人才行。既笼络薛凌,也先丢个甜枣给魏玹。
而怎么分霍家的东西,两方已然达成一致。江家文臣,又只有一个儿子能上台面。一双手必然是拿不稳西北,所以江闳想要京中禁卫权。
魏玹虽略有不甘,但这节骨眼,瑞王府并无讨价还价的实力。他觉得有西北也够了,御林卫从来就只是螳螂。区别在于,西北能不能做那只黄雀。但只要黄雀在一日,螳螂便不敢轻举妄动。不然,当初魏塱也不会在先帝眼睛底下勾结拓跋铣,死拖着薛弋寒不放。
这里头还有桩天大的密事,江闳没说。他用薛凌将魏玹引过来,暗示的是薛凌与江家不睦,瑞王大可自行招安。但他绝口不提江家的二儿子,原本是姓薛。
除却这些,其他地方的兵,既不算精,也不算多。而且大部分是墙头草,几个管事的一除,没意外的话,翻不起什么风浪。最近的兵马,又刚好管事的全在京中,乃魏塱的母族-黄家。一损俱损,魏塱都没了,黄家又能剩下什么。
是故,江闳和魏玹倒不怎么担忧黄家,倒是薛凌颇有芥蒂。世人在别人身上揣测的,多是自己的倒影。薛家治军甚严,薛凌又还没习得朝事,自然是认为其他家的将领都和薛弋寒差不多。
虽十来万人马与西北相比,是数倍悬殊,然兵贵神速,万一黄家借着近京的地利闹起来,也并不就是那么好收场。退一步讲,就当黄家一群草包,领着十万废物打起来,耗也能耗上个把月。
胜负之说,瞬息而已,个把月得有多少瞬息?
但是,太远了,黄家还太远了。天机参不透,江闳早就明白这道理,丝毫没有受困于内,能不能搞定霍家还在其次,想那么远不过庸人自扰。薛凌这会也是没打算参,她松的那口气,止住了她拂袖而去的冲动,却并未全部打消其对江闳的疏远之感。
来的时候,她存了要与江闳恩怨分明的心思,这会想生出些怒发冲冠来,却是半点也无。她在鲜卑与拓跋铣对峙时,也是这般心静如水。再远一些,她去安城偷粮,石亓口口声声喊的是“杂种”,她也能恍若未闻。
为的是什么呢?大概是因为,那些狗东西,哪配调动她的喜怒哀乐?
薛凌端起茶碗,两只手指托着,在自己眼前来回旋转了一圈,又伸手向前,在江闳与慕厌面前比划了一道,状若恭敬:“故人的话……”,她轻合眼睑,绽出个极好看的笑颜,只作没听出慕厌话里意味,顾左右而言他道:“远的也不记得还有哪些,近的,便是江伯父了。”
眼前故人江闳如此,天外纵有故人又何如?
她是没想过要去,可去了,就能尽如人意么。江伯父,江伯父,她听着自己声调,想着那个“伯”字和“鲁伯伯”是应是同一个,既然是同一个,念的时候,却不知为何就差了这么多。
江闳听出讽刺,不仅不恼,反生欣慰。他见薛凌说的含羞带怯,自觉今晚的手段颇见成效,起码言语好听了些不是。
“不记得无妨,朝中自有官员名册,我替你寻一本来,自能辨出都有哪些。多还有五六日,你要的信,就回来了。”
这一大晚上,似乎就这么一句有用的话。薛凌略有动容,她的信寄出去不过三日,又不能飞鸽传书,也不知江府选的什么东西作脚程,这般快。
拓跋铣要的东西,其实在鲜卑时已定了个大概。只薛凌因着石亓二人耽搁许久,在前一封书信上胡诌了一堆狗屁不通的理由拖着,便少不得回来又要花精力去弥补。
既然江府这已是没什么问题,她倒是可以先去筹备着,不用非得等书信到手。但一筹备,又不得不与苏姈如共事。想想刚才的局面,也是苦恼的很。
江闳由着薛凌发呆,并未催促。只她久未言语,慕厌便出言提醒道:“薛小姐……”
薛凌回过神,看了一眼慕厌,并未答话。当务之急,是找个安静地儿理一理今晚听到的如麻乱事,再思索一下如何才能将霍家处理得当。
而宋沧,现下有霍云婉护着,一时半会丢不了命。霍准一死,困局便迎刃而解,所以救他还在其次。这一想,再看江闳,她忽然觉得自己今晚的举动幼稚到可笑。
何苦跟这人置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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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昭
听得“吱吖”一声门响,薛凌回身,瞧见是江玉枫回来,二人目光交集,各有幽怨。薛凌本不欲让人,却是轻笑了一声就此作罢,复又坐正了身子,对着江闳道:“有劳江伯父援手,先前是晚辈不周。”
又转向慕厌道:“瑞王心思,我已明了”。顿了一顿,舌尖掠过贝齿,清音婉转。
“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慕厌显然还不适应薛凌转变的如此之快,但听得她出言奉承,赶紧应和道:“姑娘大义……不逊其父,薛……”
一串的歌功颂德词没说完,薛凌便毫不留情的打断道:“只有一样,把宋沧还我。”
慕厌收声太急,差点把舌头都咬下去。江闳默不做声,想是还在考虑措辞。江玉枫本还倚在门口,他瞧见薛凌刚刚眼尾余光撇过自己的腿,手便若有似无的去摸了一把。
又听得薛凌喊“宋沧”两字,更觉旧伤处有火热灼人。像是为了故意警醒自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