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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6节

 

听见丫鬟连说的连惊带喘,薛凌心下担忧,随着进屋一瞧,果然是床上躺着的人双颊通红,像个熟透的虾子。

她病过几回,知人最是高热不得。再看旁儿只余俩丫鬟守着,气道:“那姓李的老不死呢,干嘛不来看看?”

丫鬟相互瞧了眼,小心翼翼猜这个所谓“老不死”该是壑园里的李大夫。从来见人人都是敬如华佗在世,恭若神农再生,薛姑娘也是日日“李伯伯李伯伯”喊着的,怎么突然就成了个老不死。

幸而她平日里冷漠,失言也是常有,丫鬟想着是含焉病急,薛凌担忧太甚也是常情。权衡片刻,一人道:“李大夫说是邪风入体,药开了,要靠姚姑娘自己撑一撑的。”

薛凌愈气,却也知自己刚才失言,冷脸道:“怎么个撑法。”

“就是,这热能退,便好了。”

“不能退呢?”

“那……那……”丫鬟嗫喏不敢答,另一丫鬟见势不妙,忙道:“若一直退不下来,就得加重药量,再……再调理。”

薛凌又看了看床上含焉,道:“她昨晚可有醒过。”

丫鬟忙道是醒过的,昨日前半夜还不见这么高热,也就是半个时辰前突见惊热,人才迷了过去。

薛凌缓缓语气,道:“李伯伯可有来瞧过。”

丫鬟有些怯怯,说是那老不死年岁已高,实不能折腾,但手底下徒弟特来看过的。薛凌追问如何,丫鬟喜道:“说这是邪风窜到表体来了,只要这热一退,便是彻底好了。”

那神色,倒像是已经好了一般。

薛凌不复言,扯了扯外衫,退回自己屋里本想再躺些时候,怎么也睡不下。踌蹴半晌,整个人站起,没好气叫薛瞑再去看看。

薛瞑走了一遭回来,道还没退,人也没醒。估摸着是看薛凌甚急,轻道:“人总有个头疼脑热,三灾六病,不妨事的。这才一日而已,没退也正常。”

薛凌仍是不言,自顾将软剑往腰间系。刚才薛瞑出门的当儿,她已换了常服。一边扣着剑扣一边道:“你与我出门,另寻个铺子抓几副药来。”

薛瞑忙道:“要早也没这个早法,天还没亮,夜里雪重,哪有铺子开门啊。”

薛凌明显愣了愣,蹙眉道:“难道天不亮就不会有人生疾吗?”

说说完,她自己倒反应过来,神色忽而落寞,尴尬抽了抽嘴角,手从没扣完的剑扣上拿开,语带酸楚道:“是哦,你不说,我都……我都没想起这个来。”

薛瞑跟着勾起嘴角想说什么,那剑脱了扣受不住力,从腰间蓦然回直,弹跳划过两人眼前。二人俱是吓了一跳,齐齐伸手要去拿,到底薛凌熟手,先拿着剑柄急急后撤,这才回身来看薛瞑道:“没伤着吧。”

薛瞑捂了下手,又放开来道:“没有。”又轻声道:“也不是天黑无人生疾,肯定还是有大夫的,只是壑园本为医家,匆匆去扣别人的门,岂不徒惹话柄。”

这话着实委婉,只要银子给足,神仙都能请下来,又何况区区大夫。只是他知薛凌心里与逸白不合,现还不到时候撕破脸,自然要多加注意。

然薛瞑亦稍有不解,薛凌何以突而恹恹。含焉病势虽凶,到底不是绝症。依着园里大夫说法,凶些反而好了,这邪风来的快去的就快,若是慢吞吞的发,得拖个十天半月才是难事。

纵薛凌与含焉情厚,以她的性子,该不至于这般失措神伤。他试着宽慰,轻道:“我刚才问过,说是暂无大碍,不必急于一时。终归李大夫的医术,尚算值得称道。”

薛凌收了东西,瞧着薛瞑那只手完好无损,确没伤着哪,强笑道:“那再等等吧,你且时时看着,天亮再做计较。”

薛瞑点头退去外屋,薛凌卷起剑刃,坐到了窗前书桌处。窗外白蒙蒙的一片,再不见其他颜色,也不知昨晚这雪究竟下的是有多大。

她拿了张纸,犹豫片刻,落笔不是百家姓氏,而是存善堂挂的那副帘子。长恨身无济世手,但求胸存悬壶心。

写的郑重缓慢,字成则庄严肃穆。待笔墨干透,指尖跳跃如许,片刻手心上便托了个极好看的元宝。

比那些用描金笺折出来的,要好看许多。

右手捏起凑到眼前,愈觉白纸黑字交叠折出来的东西,有仙风道骨之感,更适合老李头些。

老李头活着那么些岁月,鸡零狗碎的见过几回他瞧病。好像在京郊的破屋里,搁着有缺口的瓷碗。星月当空,夜露如珠,有人奔着来,那老头颤巍巍的去开门,说是夜里来求医的人定是着急的很,怠慢不得。

当时嫌人聒噪,而今自己连个聒噪人都当不得。说起来,前些日子,和含焉折的那几只金元宝还没去给老李头烧。

她长叹口气,将手中元宝放回桌面上。一边感叹着自己越来越多愁善感,一边开始荒唐的想若是老李头在天有灵,赶紧发发慈悲让那蠢货百病全消。

她一边求,一边怨,蠢货就是蠢货,刮风了不知道往屋里躲。一边怨,一边清楚的知道自己不能继续这样纠结下去。

她手死死的放在那个元宝旁边,闭了眼点点滴滴都是老李头的样子,慈眉善目念叨:≈ot;人都是肉体凡胎,哪有不生病的呢。常事罢了,病了,且管慢慢医就是了,急不得。

一急,则心中起火,脾肾好养,心火难医。≈ot;

她艰难缩了手捂着胸口,好像是刹那间领悟,自己心火早起。能发的,则燎原于人。烧透了霍黄两家,烧得大梁上下即将满目焦土。

即便如此,还有许多不能发的,便自焚其身,烧得自己枯木朽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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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春

可惜世事知易行难,况且她也未必全知,更是愈挣脱而不得。焦躁之间又折了数只元宝来平复心绪,却再不如第一只折的圆满,个个都有些歪扭变形。

好在这含焉没烧太久,东方才露鱼肚白,薛瞑进来道是已经退热,人也醒了。薛凌搁下手中纸张,长舒一口气,倚在椅子上仰头道:“你去瞧了?”

薛瞑忙说不是,男女有别,是丫鬟报的。他隔一刻去问一次,丫鬟知道分寸,人一醒,立马跑着来通了气。

薛凌撑了撑脑袋,尚有些不放心,站起身自己往外,窜到含焉房里瞅了眼。果是人醒了,就是精神差些,头发梢湿淋淋的,跟从水里捞出来一般,估计是出了猛汗,丫鬟端着个碗,在喂清水样物事。

瞧见她进来,含焉虚弱笑笑,艰难道:“没见过你起这么早。”

丫鬟忙着表心,说是晚间薛凌都来好几次了,哪里是起得早,又念叨了一通神佛保佑,亏得姚姑娘这么快就退热。又跟薛凌道是虽还没全退,不过只要不高热,便是无碍了。

薛凌看罢两眼,没太过关切,只沉声带着些埋怨般道:“以后起风了就往屋里站站。”

含焉还是笑道:“傍晚风来的急,我……走的慢了,不想……”

丫鬟叽喳辩解,道是人有旦夕祸福,哪是一时快慢躲的掉。薛凌再没多听,转身出了屋,此刻才有心思看院里光景。

些许晨光下,草木上冰凌晶莹未消,树叶上俱是一指厚的雪压着,地上积雪更是淹到了第二步台阶处,少说也有一尺深。

她望了望天,半晌嗤了一声,觉着这天儿是真怪,白日里要晒死人,黑夜里要冻死狗。饶是她少事农桑,亦知初春这种骤冷骤热的天气,根本发不出苗来。

于是她也忍不住犹疑,难不成,这世上真有鬼神之说,司天监那帮饭桶有通阴晓阳之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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