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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节

 

“阿孃,我对她还不够好吗?留在我身边就这么令她难以忍受?叫你也要帮她离开我。”

他身上的挫败再藏不住,“从小到大,我厌恶的一切,日夜在我噩梦里纠缠,我喜欢的……哦,我没什么喜欢的,甚至连自己这条烂命我都厌恶。”

“遇到阿棠,我发现,原来这世道还有美好的存在,原来我也值得被人喜欢。”

他苦笑出声,“可就连喜欢我的人,都想离开我,阿孃,我就这么叫人讨厌?”

他不敢说,傅绫罗于他而言,从来不止是解药。

他这辈子遇到过什么好事儿,在烂泥里挣扎着,也只为报仇。

好不容易,他遇到了一束光。

若傅绫罗走了,他真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什么值得他活下去。

祝阿孃抚着纪忱江头顶,叹了口气,心疼道:“长舟啊,是阿孃错了,阿孃不该帮阿棠离开,不该伤你的心。”

纪忱江抹了把脸,也就在祝阿孃面前,他才好意思说点心里话。

他刚想派人去追傅绫罗,下一刻,狠狠一个巴掌拍在他脑袋瓜子上。

“你希望我这样说?”祝阿孃冷笑,巴掌一下下抽在纪忱江头顶。

“纪长舟,你,是,不,是,傻?”

纪忱江:“……”

祝阿孃虽嘴毒心硬, 到底记得自己的身份,这还是第一次打纪忱江。

不疼,就是让纪忱江有点懵。

“阿孃……”他捏了捏鼻梁, 试图冷静分辨,祝阿孃为何如此生气。

祝阿孃没给他机会, “王上算无遗漏, 自认万事掌控于心, 那我问你,你可知傅翟怎么死的?”

纪忱江蹙眉, “他自临南郡改道, 绕路定江郡山麓,想早回家为阿棠庆生。”

祝阿孃眼含讥讽, 八月二十四, 是傅翟与杨婉二人成亲的日子。

到底是为女庆贺生辰,还是为庆贺与妻子成亲十一载, 傅绫罗将责任揽自己身上,祝阿孃旁观者清。

“我是问你,知不知傅翟死无全尸, 知不知阿棠亲眼目睹了他的死状!”

纪忱江心底一震。

这事情他若想, 自然能知道。

只是当时, 他忙着处理赐婚公主被杀引起的后患,并未仔细过问不重要的细节。

祝阿孃见他沉默不语, 冷着脸为纪忱江解惑。

“傅翟确实爱极了自己的妻子,对女儿能费心教导,对杨氏却宠得娇弱不堪为主母, 中馈还要阿棠一个稚童来做主。”

“他死后,杨氏惊慌失措赶去为傅翟收尸, 还要死死拽着阿棠定神,让阿棠亲眼见到父亲尸首分家,血染桃林。”

“当晚杨婉浑浑噩噩被撵去偏院,她又叫阿棠亲眼见阿娘毒发身亡。”

祝阿孃说起来心窝子都疼,“枉你还好意思说剖心剖肺,我问你,你是真有心肝吗?”

纪忱江:“……”

他难得被骂到失了神。

以他的敏锐,自不用祝阿孃再多说谴责的话,原本想不明白的事情都明了了。

傅翟是他从纪家军一手提拔起来的。

他之所以信重傅翟,是因傅翟跟他差不多的性子,万事喜欢掌控在自己手里,要手段有手段,要心狠也心狠。

傅翟会将自己的妻子宠成温室中的花朵,纪忱江并不意外。

他若能一直活着,倒也不算坏事,可他一死,妻子都被人欺凌,女儿也没了立足之地。

他现在才懂,傅绫罗睹他思阿爹,并不是逗他。

枉他自以为对傅绫罗一腔热忱,对她的每一寸掌控,都是在逼她回忆往昔,逼她想起阿爹,逼她成为伤她最深的阿娘。

他狼狈起身,比祝阿孃高一个头的八尺男儿,这会儿佝偻着身子,说不出的慌乱。

“阿孃,我错了……”纪忱江并不会躲避自己的混账,只是他依然做不到就这么放手。

“我已对殷氏动手,那三个混账玩意儿不会放过定江王府的蛛丝马迹,若让他们得知阿棠的存在,就太危险了。”

他筹谋了这么久,隐忍了十几年,还要压制仇恨,不是因为杀圣人费劲。

那个几乎半只脚埋进棺材的恶心老儿,心思从来都不在江山社稷上,朝政早就被三位皇子把持。

若他有耐心慢慢筹谋,叫三个皇子抓不住尾巴,待得收拾完南疆,与同样跟皇庭有深仇大恨的小怀王合作,就能牵制他们。

过后再跟豫王合作,弄死那老儿,趁他们鹬蚌相争之时,他便能气定神闲安排好退路。

只是……他因为心底的急躁和昏了头脑的暴戾,对京都下了暗杀圣人的命令,成了一步臭棋。

小怀王意在江山,定不会那么快动手。

这时候若是叫傅绫罗离开王府,若有个万一……纪忱江承受不起后果。

祝阿孃气笑了,“所以我说你傻!”

她不客气拍在纪忱江背上,砰砰作响,见不得他这狼狈不堪的模样。

“只让你别妄图掌控阿棠,谁说不让你暗地里护她周全?”

“你就非得折断她的翅膀,逼她跟你服软?只听说活人叫尿憋死的,亲眼瞧见,王上还是头一份儿,也真真是新鲜。”

纪忱江:“……”

越被骂,他这脊梁骨越是挺不直,祝阿孃说的主意一点都不难,他早该想到的。

之所以从未如此想过,原因更令他狼狈不敢抬头。

阿棠是那束光,他所为,却并未真将她捧在掌心,而是妄图将她拉入泥潭。

他认真给祝阿孃揖礼躬身,“谢阿孃教导,长舟懂了。”

祝阿孃撇嘴,“盼着你是真懂才好,若非心疼阿棠,我也懒得来讨人嫌。”

她怕再不说,她好不容易养大的孩儿,明明有情,却要变成折磨彼此的怨侣了。

祝阿孃真切叹了口气,再拍纪忱江,动作温和了些,“你不必急着叫人追上去,先好好想想该怎么做,有阿彩她们跟着,短时间内不会出岔子。”

纪忱江没吭声,一想到会失去傅绫罗的消息,他还是忍不住心里空荡荡的发慌。

可他知道祝阿孃说得对,只默默应下来。

等祝阿孃离开后,等了一个多时辰还没动静,卫明进门请示:“王上……可要派人去追?”

纪忱江没管自己手上的伤,全神贯注刻着那把全福梳。

他手上的血印在雪白玉石上,即便擦拭过,也还留下些许红痕,像是缠绕在纪忱江心尖的情丝。

每一刻都缠得他心口丝丝作痛,却半点不想挣开。

他淡淡道:“不必追了,让她去,盯紧了京都的动静便可。”

卫明大吃一惊,不知道祝阿孃到底说了什么,竟然真叫王上改了主意。

他张了张嘴,也说不清自己到底是想劝王上追,还是想随着阿棠的心意让她得片刻自由。

犹豫半晌,卫明终是叹了口气,什么都没说。

可惜的是,他这口气还没叹完,乔安就惊慌失措从外头跑进来。

因为跑的太急,还被匠人放在门口的石磨给绊了个跟头。

都来不及爬起来,乔安就急促禀报:“王上,岳者华陪傅长御去远山寺了!”

“暗卫被岳者华的护卫阿钦迷晕,醒了就赶紧来报,两人是从道源茶楼出来的!”

卫明一口叹息滞在半空,猛烈咳嗽得仿佛要死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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