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节
不仅做到了,还分外出色,她掌政期间,大臣们规规矩矩,不敢生出二心,而他的其他儿子们只要老老实实的,下场也都不错,那些死在吕雉手上的,其原因是树大招风,惹了她的眼。
——如意曾让他动过废太子的念头。
睚眦必报如吕雉,又怎会容得下如意?
刘邦长长叹气。
“那你也不该这般狠辣。”
好一会儿,他才找到自己的声音。
对于刘邦来讲,这种态度已是他的让步,于是吕后也不再咄咄逼人,拢袖坐在主位处,因他的话而嗤笑,“狠辣?”
“与其他男皇帝相比,我所杀之人不过九牛一毛,不值一提。”
“狠辣二字,我担不起。”
吕后不屑。
“皇后不必谦虚,你担得起。”
刘邦斜了一眼吕雉。
但吕雉显然不想看他,脸侧着,目光瞧着窗外的天幕,半点眼神不曾分给他。
刘邦自讨没趣儿,便也不再瞧吕后,长腿一跨,贴着吕坐在主位上,而后腿一抬,脚就搭在几案上。
他在外面是众生俯首的天子,到了吕后这儿,仍是一身游侠气,腿有一搭没一搭晃着,毫无身为天子该有的端庄威严。
“……”
吕后最讨厌刘邦这副模样。
以前她见刘邦如此,便会直接拿棍子敲他的腿,那时候他们刚成婚,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刘邦腿上挨了一下不会恼,而是会伸手一揽把她搂在怀里,抱着她直往她脖颈处哈热气。
刘邦留的有胡子,短短的一截长在下巴处,闹得她又痒又疼,在他怀里直不起腰。
这样的结果往往会闹到床上,外面是青天白日,屋里是红帐正暖,颠鸾倒凤。
那时候的她,是真的坚信刘邦喜欢着她的。
当然,她也一样。
可惜,也只有那时候。
刘邦不再是田舍郎,而她也不是操持家务的农家妇,他们摇身一变成了九州天下最为尊贵的人,享万人供奉,受无边荣华,至于那些夫妻间的情趣儿,似乎早已随着时光的流逝被他们刻意遗忘在回忆里。
——但她并不后悔。
权力是好东西,她从来喜欢得紧。
男女情爱与权力相比,简直不值一提。
“陛下来得正好,我拟了两道诏书,陛下若无异议,今夜便可发出。”
拜刘邦刚才踹案几所赐,诏书滚在地上,她俯身捡起来,抬手递给刘邦。
——但不可能无异议,她的这两道诏书,足以在朝堂在九州掀起滔天巨浪。
可刘邦似乎对她的诏书并不感兴趣,连接也不接,只是挑眉看着她,“看什么诏书?”
“你男人刚从战场回来,你就没什么想说的?”
“没有。”
这话说得暧昧不明,吕后有些不悦。
人到中年,夫妻间最容易相看两厌,吕后不想应付刘邦,更不想让刘邦贴着自己,拿着诏书往一边挪了挪。
她让出了位置,刘邦坐得更舒服,长腿长手一伸,再度贴着她。
“……”
四目相对,吕后看到刘邦吊儿郎当挑着眉,目光灼灼看着她。
“说两句。”
刘邦伸手去牵她的手,“我也想听。”
吕后眯了眯眼,抬手拍开刘邦探越界的手,“陛下寻错人了,我这里没有温柔乡。”
又一次被嫌弃,又一次自讨没趣,刘邦收回手,不再瞧吕后,“知道,你从来不温柔。”
“什么诏书?”
刘邦道,“拿过来我瞧瞧。”
吕后把诏书递过去。
【不过有一说一哈,吕后虽然是天崩开局,但也是最有希望的时代。】
【因为在那个年代,民风还比较朴素,对女人的压迫没有后世那么严重。】
【如果非要说,哪个时代最有可能产生皇太女,我觉得应该是汉初。】
【旧的秩序已被打破,新的秩序尚未建立。】
【只有在这样的土壤上,才有可能孕育出女子也能有继承权的结果。】
“女子也能有继承权?”
鲁元坐在马车上,轻轻重复着天幕的话。
“公主殿下,这些话您不必放在心上。”
舅舅吕释之的声音在马车外响起,“太子殿下无同胞兄弟,只有您一个姐姐,您作为姐姐,得多护着点太子殿下。”
“若不然,以太子殿下的心性,如何是戚夫人母子的对手?”
“娘娘大抵打的也是这个主意。”
吕释之絮絮叨叨,“您若能兵不刃血劝淮南王放弃兵权,您的地位便能水涨船高,就能做太子殿下坚实的后盾。”
“是吗?”
鲁元轻轻一笑,眸色似墨色摊开,“多谢舅舅吉言,我也很期待自己的地位能水涨船高。”
英玉眼皮微抬,轻轻笑了起来,“父王若肯信我,我有一法可保父王性命无忧。”
“什么法子?”
英布立刻来了精神。
——一瞬间,连自己给吕后送面首行不通的事情都不再纠结了。
【就如查尔斯·狄更斯的那句话一般——】
【这是最好的时代,这是最坏的时代;这是希望之春,这也是失望的冬天。】
【可惜,鲁元公主没有表现出足够的政治素养,而吕后似乎也不想打破常规,所以我们看到的是吕后辅佐刘盈,刘盈死后辅佐刘盈的儿子,终其一生,不曾考虑女子为继承人。】
【当掌权之人没有女人,女人的地位便会一代更比一代低,甚至到明清时期沦为猪狗奴隶。】
【直到新华夏的建立,女人才有了喘息之机,真正以“人”的身份活在神州大地。】
刘邦眼皮狠狠一跳。
天幕絮絮叨叨的话他没有听在心里,他全部的心思被吕后递过来的诏书所吸引,然后,自成婚以来的第一次在吕后面前暴跳如雷——
“你疯了?!”
他狠狠把诏书摔在地上,脑仁气得嗡嗡疼,“废太子?!”
“你难道忘了,你当初为了保住盈儿的太子之位是怎么求我的?!”
刘邦蹭地一下站起来,像是被激怒的兽,“你为了不让我废盈儿,绑架张良,让张良给你出主意。”
“又逼迫张良来劝我,让我不要废太子。”
“我不听,张良便托病不朝。”
“这还不算。”
“你还请来了商山四皓,让他们给盈儿做老师。”
“然后借商山四皓威慑天下,让天下知道盈儿哪怕一无是处,但只要有你,你便能将他推到那个位置!”
“这是你吕娥姁做的事情!”
火气蹭蹭往上升,刘邦剧烈咳嗽,“你甚至长跪宫门不起,哀求我不要废掉我们的儿子。”
“你几乎将眼睛哭瞎了!”
“但现在,你告诉我你要废太子?!”
刘邦暴跳如雷,伸手一抓,抓着吕后胸前衣襟将人扯到自己面前。
这明明是一个侵略性极强的动作,是上位者对下位者才有的动作,但被他抓着的人毫无惧色,一双凤眸冷冷看着他。
“不错。”
吕后一字一顿,似乎是失望积累得太多,此时的她脸上一点表情也无,静静看着他,如同看一个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