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节
她对这两位的了解,要比寻常人多一些。
前世姜沃的父母也没少为女儿的病情求助于玄学。
当科学解决不了的痛苦,玄学里总能求得一点安慰。
说起古往今来善于相面者,便绕不开袁天罡。许多后世‘世外高人’都自称祖上见过已经失传的袁天罡所著《相面术》。袁天罡属于继鬼谷子、文王以来,史上公认的卜算相人大家了。
而李淳风,改制浑天仪,书成《天象制》,亦是被后世人熟知的风水星象天文专家。据说两人还曾合作过《推背图》,预言了自唐起中华大地上两千多年的事儿。
之所以叫《推背图》,是因李淳风推演的入了迷,还是袁天罡于背后推了他一下,阻止他继续勘破天机,道“万万千千说不尽,不如推背去归休。”这才止了推演。[1]
姜沃想着自己系统里那两根可怜的签子,只觉自己像是才开始修炼的小妖,出门就遇上封了神的老天师一样,还一遇一对!
在她琢磨跑路路线时,袁天罡和李淳风已经达成了唯一的共识:他们都是极为相信自身眼力以及直觉的人。既觉得这孩子是个难得的徒弟,便都不肯相让。为此相争怕伤感情,那不如请圣人拿个主意!
两人再次同时看向姜沃,诚恳道:“这位女官,请随我们二人去面圣如何?”激动过后,李淳风已然察觉到,虽然这小姑娘没穿正服,但她身上挂着代表官职的鱼袋。
这样小的年纪竟是一位女官,那必是有些际遇的,起码肯定读过书认识字。
李淳风越发想收徒弟了!
毕竟袁天罡的相面术不需辅助,只需他一双眼睛。然李淳风的星象学,除了他本人主持观测外,还有如海一般多的算术上的推演,他久想要一个资质出众的徒弟。从工作量看来,李淳风无疑是更需要徒弟的。
然而他这样想,袁天罡不这么想:他的相人虽不需要辅助,但他年纪大了啊!
他如今已经六十多岁了,再找不到合心的传人,就只能把毕生所学带到地底下去了。虽说他已写了两本卜算相面类的书籍想传于后世有缘人,但玄奥相术又岂是落于文字就能解释明白的?他亲自指点教导徒弟,还不敢保证能将自家本事传下去一半呢。
既如此,袁天罡深觉他更需要这个徒弟!
姜沃妥协了。
一来,这或许是她唯一一次见到传说中的二凤皇帝的机会。
二来,好钢用在刀刃上,在两位玄学大佬争辩之时,她靠着墙根儿,脑海里迅速点开系统,消耗了一根筹子,掷出‘命运之骰’,卜算跟着这两位面见李世民的吉凶。
姜沃看着系统里三个骰子稳稳摞在一起,只露出了红通通‘一点’点数。
这都不是大吉了,这是大大大吉啊。
系统都及时提醒她:检测到接触权力最中心的良机,请用户66688号不要消极怠工,积极营业,否则……
边说边弹出了一个大大的“5(中人之体)”——这是姜沃现在的健康指数。
姜沃立刻支棱起来。
不犹豫,走起来!
太史令、太史丞都算不得大官。
只是两人身份特殊,迥异于正统官员(世家出身累世为官或是寒门弟子科举中第),而是精通玄学入朝,倒比一般官员更容易见到圣人——尤其是这两位一起求见,圣人也要担忧是否星象有异,很快会批准他们见驾。
这会子帝王将相们对风水天象的迷信程度,实是后人难以想象的。
举个最明显的例子:姜沃曾在宫正司看到过宫中简略的大事记,贞观元年十月只记录了两件大事:冬十月丙辰朔,日有蚀之。癸亥,立中山王承乾为皇太子。[2]
时人眼中,天象有异跟册立太子的重要性是一样的,甚至日蚀还要放在前头!
史书中许多亲贵权臣的生卒都没有记载,但凡有异样的天象却是记得明明白白。
皇帝号称天子,可见天象的要紧。
因此袁天罡和李淳风的重要性,与官位高低不相干。
到大唐来两月,姜沃第一次离开了掖庭没进后宫,而是经过层层侍卫,来到了皇帝日常所居的立政殿。
一路不乏有对这阵容略显惊讶的侍卫。
到了立政殿正门,一位宦官赶忙迎了上来。
与唐中后期那些把控朝堂,甚至能废立皇帝的出名权宦不同,如今在二凤皇帝下的内监们,都乖得不得了。他们只安静守在门口,一见有人来便动如脱兔地跑过来,带着殷勤的笑上来验看鱼符,问明官位和求见圣人的事体。
宛如一群勤快乖巧只会干活的小白兔军团。
姜沃不由想到著名的高力士、李辅国等大宦官——不过就算是他们,到了李世民手下,估计也只是更灵巧的小白兔,绝不敢也作不出什么妖来。二凤皇帝早有规定,殿中省不置三品官,宫里宦官最高级别就是四个四品内侍,日常轮值侍候在他左右。
他本人也绝不会是能让宦官干涉了朝政的性子。
今日负责立政殿接待工作的,是一位姓高的内侍,团团圆圆的脸儿,像是一只腆着肚子帝企鹅一样颠颠儿迎上来:“袁太史令、李太史丞,这位……女官”他目光及时看到了姜沃的鱼袋,把口中的宫女改为了女官,然后又笑道:“圣人正在跟魏王殿下说话呢,我已着人在门口候着,魏王殿下一出来便命人报进去。”
姜沃听他挨个称呼,各个官职说的清晰明要,就升起一种同病相怜之感:若是再往后的朝代,见了这些朝臣们统称一句大人就混过去了,然而这会子‘大人’这个称呼,还只能用于称呼亲爹。
而爹这东西,是不能乱认的。
这就导致宫人们基本功便是要背熟唐朝上下数百官职,以便于旁人自报官职时能迅速对号入座辨别品阶。
高内侍退回去后,姜沃与两位玄学大佬站在门外树下,望着巍峨立政殿。
一年前,长孙皇后仙逝于立政殿。
自此,二凤皇帝便又当爹又当妈,开始亲手带孩子:年幼的晋王、城阳公主、晋阳公主与新城公主,都住在立政殿由他亲自抚养。
除了这四个年小些的儿女,另外两个长孙皇后所出的嫡子:长子兼太子李承乾,第四子魏王李泰当然也是太宗的心头肉。
偏生太子年初刚伤了足,寻遍名医也只道太子以后恐长久不良于行。朝中就渐有些暗流涌动:要知道当今圣人除了是帝王外,亦是当世第一流名将,他的继承人怎么能连行走都不便,大唐的君王岂能如此?这储君之位是不是……
尤其是圣人对魏王李泰也格外喜欢厚待,难免令朝上臣子甚至魏王本人心生波澜。
据说现在太子跟魏王的情分日益疏淡,魏王去探病,太子十次有八次不见,而魏王却去的更殷勤,大热天也在门口站着,上月还中暑晕过去了,引得圣人关切,对太子不友爱兄弟也略有不满。
宫里将这事儿都传开了,宫正司内自然也有耳闻,只是被陶姑姑严令禁止议论皇子们,又将宫里各局说闲话的人查了一遍才算完。人前凌厉,人后陶姑姑却不禁伤感不已:若是长孙皇后还在,太子与魏王兄弟俩绝不至于如此。
又自欺欺人道:“太子是圣人亲封的,那便是金子打的,还能有什么变更不成?偏有小人挑唆!”
姜沃只敢在心里默默道:姑姑,还记得上一位金子打的太子李建成吗?
“魏王颇具威仪,待会儿魏王出门,要及时行礼。”旁边李淳风的声音把姜沃的思绪拉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