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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节

 

这顿送别膳已然吃了两个多时辰,李治却仍觉得有很多话想说,想到将来都无人可倾诉,更觉心里彷徨难受。

但算着暮鼓快要响起,还是无不散之宴席,该让崔朝出宫了。

李治命宫人收了酒盏,送上扶芳饮并换上新的熏香,熏去酒的味道,免得崔朝出宫路上遇上人还带着酒气。

又亲自去架上取了一个锦匣。

打开给崔朝看:“还记得我与你说过,姜太史丞曾掷杯给一哥起卦吗?那日后,一哥倒是命人打了几个类似的鎏金银杯自用,又因那日我也在,便给我也送了两个。”

他给崔朝留了一个。

“姜太史丞曾亲为你起过一卦平安,你便带上这种鎏金银杯,也算一吉物。”

崔朝收下,再次与晋王作别,请他保重。

夜里李治孤身一人坐在灯下,细想宫中局势。

想到烦闷处又安慰自己:到了这九成宫,不比宫里规矩大——等开春后,父皇还要带着我们兄弟三人去围猎,既一同出门游玩,只怕太子哥哥与父皇有什么龃龉也就都抛开了。

只盼都好起来吧。

然而很快,李治就体会了一把什么叫做事与愿违。

公主

“太史丞,打扰了。”

姜沃的又一个休沐日被占用,不过不是被晋王,而是被文成公主。

在此之前,她已经与礼部、太常寺的官员一起,排定了文成公主的行程时日上报了皇帝——礼部太常寺负责典仪流程部分,她则负责为这些仪式观天象定吉时。

因是第一回 出太史局,与别的署衙朝臣合作,姜沃心头也一直绷着一根线,这第一步是不能出错的。

好在这几天下来,礼部和太常寺的官员,从一开始略带别扭与探究,到后来已是完全信得过她专业素养,待她与同僚一般视之了。

说来,姜沃能这么快与其余衙署同僚合作愉快,也得感谢魏王李泰。

礼部、太常寺和太史局商议和亲行程的第一天,魏王亲自在旁坐镇,看着他们商议典仪。

一来,他上体圣心,表现的跟父皇同心同德,关爱和亲公主,二来,他总记得姜沃给他算的‘明年事不同’那一卦,觉得可以再跟仙师一脉拉拉关系,于是不请自来了。

魏王李泰坐在旁边,存在感极强,大伙儿做事都束手束脚。

不只因为他的地位和那种骄人气势,还有他的体型。与父亲和兄弟们不同,李泰胖的很突出,腰腹洪大,以至于每逢下拜,都像是一只企鹅要弯腰一样难。

皇帝心疼这大胖儿子,只要不是正式场合,都会免了儿子的礼。

于是那日李泰穿着绛紫色大团花纱袍,头戴带有金附蝉的远游冠,坐在一侧,在姜沃眼里,总是忍不住将其幻视成一根顶着蒂,镶金嵌玉的茄子王。

还不是沉默的茄子,而是时不时要强行发声的茄子。

比如姜沃才翻着今年的天文历说一句:“癸酉日,太白顺行,岁星列于东……”

旁的官员都在等下文,魏王已经击掌:“好!算得好!果是精妙!”

姜沃:……6

其余官员:尬住了,我们该不该跟着喝彩?

好在姜沃已然跟师父们呆久了,再尴尬的场面,也依旧保持面容如常,如山上浮云缓缓飘走一样淡定。

魏王这一掺和,其余朝臣们倒是跟她有同病相怜之感,以至于她迅速融入了集体。

就这样,姜沃上了几天贼累的班。

好容易忙完,到了休沐日,晨起姜沃就特意多躺了一会儿。谁料起床没多久,就接到了文成公主的名刺,想要亲来拜访。

姜沃就回了陶姑姑,在正堂布置下熏香、果碟、饮品等候公主。

文成公主身边如今服侍宫人颇多,皆是到九成宫后圣人赏的。

但她这回过来,就带了一个侍女,显然是打小跟她的,看着举止有些拘谨,格外小心,跟宫里熟谙宫规的宫女不太一样。

凡在宫正司内的女官和宫人,都出来排排站给公主见礼。

以至于落座的时候,文成公主还有些不好意思:“原是想临走前与姜太史丞谈讲一二,却扰了宫正司。”

文成公主是个爽快的人,很快就把自己的来意说明,不令人猜测:没有什么事,不过是想在离开大唐前,再与故土上谈得来的人说说话。

姜沃笑答:“好。”公主想说什么,她都会仔细聆听。

其实文成公主是待和亲的公主,后宫的限定期红人,此时无论去哪个宫都会受欢迎,有的是人想跟她谈话,关照于她,让皇帝看见她们的贤德。

但文成公主自知将要远行,一辈子不会再见这些人,最后这十天半月的,也就不愿再敷衍掩饰,让自己成为别人展示贤惠的舞台。

她以需苦学吐蕃语,无暇拜会为由,常日待在自己宫中,从不主动去见后宫嫔妃。

倒是今日,算得姜太史丞休沐,她便一早令侍女递了名刺,没带任何架子,悄悄走了来。

她真的只是想找个人说说话,单纯地说说话。

好在经过最初的热闹(圣人赏赐嘉勉,后妃们立刻跟着赏赐赞扬)后,已然没什么人注意文成公主的去向了。在嫔妃们看来,这位也是完全没有必要结交的人脉。

与其关注她,不如多想想怎么给即将出嫁的高阳公主准备贺礼。

虽说高阳公主不比长孙皇后嫡出的几个女儿那般受圣人疼爱,但也是庶出公主里出挑的,圣人颇喜欢这个活泼开朗爱骑马男装的女儿,为高阳公主选的婚事也很不错,是心腹重臣房玄龄的次子房遗爱。

在后宫娘娘们看来,这门亲事才是要紧着应酬的呢。

姜沃请文成公主喝的并不是扶芳饮,而是姜桂饮,喝到口中热辣辣的。

姜桂饮很常见,不单是太医署常备,哪怕外面的饮子药店铺也常熬这一味饮子,专治湿寒腹胀。

她特意挑了姜桂饮,是觉得应当正和此时文成公主的脾胃。

初春时节,新鲜的菜蔬本就少,而膳房给公主送的菜肴,必然是力求丰盛,估计多是大鱼大肉。听闻公主又常日在屋内闭门不出,苦学吐蕃文字语言,运动不足,加之初春时节乍暖还寒,喝点姜桂饮正合适。

果然文成公主坐下,慢慢喝了杯姜桂饮。

期间她与姜沃说了许多话——都不需要姜沃回答她,文成公主只是一径说下去,似乎来不及似的,絮絮不止地说下去。仿佛要在一日之内将她的过往来路,将她自己这整个人倾诉出去。

就像是一只即将断线飞走的风筝,若是有情感,也想让人看清它身上精美的纹路,记得它是一只怎么样,独一无二的风筝。

姜沃捧着杯子认真听着。

正如刘司正所说,文成公主确不是江夏王李道宗的女儿,只是刚刚沾到五服边上的亲眷,从身份上来说,勉强算是宗室女。

江夏王妃亲生的子女只有个儿子站住了,两个女儿都不幸早夭。王妃遗憾之余,就移情起来,很喜欢女孩子。

对家中几个庶女都不错,出手很大方。

但庶女到底不是自己的亲骨肉,王妃既然喜欢女孩,索性就将亲眷内的小姑娘们轮番接到王府来玩,看着机灵懂事的,就多照应些。

文成公主道:“王妃极大方,随手赏赐的金银与衣料,往往就能抵得过寻常门户一年的使费。”

江夏王是军伍中人,四处征战的大将,自然手头阔绰,在当地亦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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