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节
把长孙无忌弄得哭笑不得:难道他还是贪嘴的孩子不成?会因为甜蜜蜜的,就一口气吃掉一盒子香药果子?
虽说啼笑皆非,但心里是很熨帖的。
一个夏日过去后,晋王虽不是长孙家族最看重的皇子(此时长孙家的宗旨依旧是跟着皇帝保太子),但在长孙无忌私人心里,雉奴就是最乖,最贴心的外甥!
就在长孙无忌于一声声‘舅舅’里迷失自我的时候,忽然发现,晋王好几日没有讨教他了。
他不由担心起来——要知道晋王近来学律法正在兴头上,连皇帝都特意叮嘱长孙无忌道:“律法乃宇内清明之本,原先雉奴不甚爱学,朕也不愿迫他。想着将来到了封地,朕自然会给他配好的属官,原不用他苦学。”
“但如今他既然对律法有向学之心,那最好不过,你就好好与他分讲就是。”
治国不能只靠儒术,甭管历代皇帝多么推崇儒家,但要人人遵纪守法,不能只靠道德自我约束,得有详尽律法加以规范,外儒内法方是长久。
于是长孙无忌近来总与晋王相处,忽的几日不见,索性直接去晋王宫里寻。
一见晋王,长孙无忌就一怔。
虽然还是礼数周全,但雉奴明显情绪低落,像是一只蔫巴巴的小猫。
长孙无忌这些年也焦头烂额于两个外甥斗法,今日见李治居然也怏怏愁闷,生怕他也受了委屈或是不舒服,心道三个外甥里两个让人头疼的要命,这唯一一个不争不抢的宝贝疙瘩别出事啊!
再想到皇帝妹夫日理万机,只怕没法每日都关注到孩子,长孙无忌就让宫人都出去,然后单独问:“雉奴,是宫里有人怠慢欺负你了?”
李治摇头,他面前还摆着一份卷宗,是长孙无忌特意从大理寺调出来,给他看的断案实例。
“我最近在看舅舅给的卷宗。其中有一个案子,当年经手的刑部侍郎,是如今在四哥府上的顾长史,我就想去问问他。”
“然顾长史在忙着帮四哥一起校对《括地志》。”
李治提到《括地志》,长孙无忌眉宇间闪过难为人见的不痛快:盛世修书,修书这件事是会留名史册的。
长孙无忌是个重名的人,虽说他自己已有总编《贞观律》的大名,但谁还嫌名气多不是?贞观年间,还修了诸如《晋书》《隋书》等史书,虽是房玄龄等人主编,但长孙无忌也去挂过职出过力,房玄龄就非常客气的将他也算到了十大主编的名额里。
结果,自家外甥的文学馆,却没有请他去挂个名。
这《括地志》眼见就要修成,长孙无忌偶然问了一句,李泰也回答的滴水不漏,竟然是一点儿也不想让舅舅沾手的意思。
长孙无忌于史书律法上都留有大名,也不很稀罕一本《括地志》,但心里自不舒服。
此时听雉奴提起,就冷脸问道:“魏王府长史又如何,修书又如何?难道你去问卷宗,顾徊敢不恭敬作答?”
李治低着头道:“不,舅舅,顾长史跟我讲的很仔细。只是,大约耽误了校对工作,四哥亲自出面,让我……让我先走了。”
事情确实差不多是这样,近来魏王府上与文学馆都是007工作制,因魏王想赶着过年奉上《括地志》,所以最近催命似的让人加班。顾徊的工作又很重要,稍微一耽搁,就有人上报。
魏王本来是想直接训小弟别给他添乱的,但想起上回父皇的话,又只好端出一张努力和气的脸,把李治哄走:“雉奴啊,四哥这里如今实在忙。等明年完了事,四哥把顾徊送到你府上去住几个月,你随便问好不好。”
算是李泰难得的好态度了,李治当时就乖乖道谢,然后立刻捧着卷宗离开。
回来后,就再也不去寻长孙无忌问律法了。
果然,舅舅很快来问他了。
长孙无忌听李治含糊的话语,扬了扬眉毛问道:“让你先走了?魏王又训你了?”
上回‘魏王舆上训斥晋王事’,长孙无忌也有所耳闻。
就见小外甥只是摇头,再不肯说人不好。还特别生硬的转了话题,指着案上一方砚台道:“舅舅觉得这方砚台好不好?是我前番去东宫看太子哥哥他送我的。也是他的爱物,但见我喜欢,就给了我。”
长孙无忌点头:“不错。”然后继续追问:“魏王那里……”
还未问完,就见雉奴低着头小心翼翼道:“舅舅,从前我总觉得,太子哥哥也好,魏王哥哥也好,都是同胞兄长,将来谁做太子都是一样的。但……但舅舅,要是四哥哥对我越来越凶可怎么好?”
抬起眼来,尽是迷茫,和努力掩藏的畏惧。
长孙无忌震动了。
雉奴那句‘都是同胞兄长’,就像一盆冰水泼在他身上,在晚夏时分,几乎逼出了他一身冷汗。
是啊,他总以为都是亲妹妹的儿子,都是亲外甥。
只要不是别的妃嫔生的儿子,这三个外甥谁登基都是一样的。
总要尊敬他这个亲舅舅。
但李治的遭遇告诉他,可不一样!
雉奴这种乖巧的亲弟弟,魏王都这样苛责,那自己这个与他不甚亲厚,又一直在支持太子的舅舅,又能得到多少尊重,甚至……善意呢。便是他到时已经老去,可以不在意手中的权柄,不在意晚年是否凄凉。
但偌大的长孙家又该如何自处?
长孙无忌沉下心来开始考虑,虽然都是亲外甥,但哪个外甥做皇帝,才对自己更好。
脑海中浮现出的便是一张斯文清秀的脸庞,就像自家子侄一样,静静站在一旁听他讲解,没有一点儿皇子对待臣子的骄矜。
若是太子真的不成了,下一个,对长孙家,对他自己来说,选雉奴绝对比选那只青雀要好。
只是……长孙无忌唯一发愁的就是,雉奴是个最乖不过的孩子,又因年幼向来是只听话再不争不抢的,如何才能引导他肯上进,也去搏一搏皇位呢?
长孙无忌对月长叹:愁人啊。
桃色新闻
宫正司中,陶枳也正在叹气。
她眼前放着的是一整套的里衣,针线细腻,配色雅致,一见就是用了心思的。
这是媚娘做了送她的,也不单送了她。
下晌的时候刘司正还来寻陶枳,手里拿了一条精美的间色裙,进门就道:“陶宫正,您看看!武才人也忒客气了吧。她只说这几月叨扰了咱们宫正司心里过意不去,就做些针线相送。”
“其实哪里就扰了?宫正也知道,自打到了这九成宫,简直没一日是消停的,日日忙的脚打后脑勺,武才人别说扰,其实倒帮了我许多。”
“且她一向为人又刚强,从不贪半点小利:要我说她一个小姑娘在宫正司吃住能多大的使用,不过是多一双筷子的事儿。她却每月都与公厨交割明白,一日都不差的送钱来不说,自己份例里的肉菜却又白给到咱们公厨。”
刘司正来正就是为了说媚娘也太客气了,想让陶枳出面跟她谈谈,下次不要这样劳神熬夜的做针线了。
不过当陶枳说到要把这次的针线都还回去,刘司正又连忙抓着她的间色裙舍不得道:“这次就收了吧,武才人的针线着实好,最难得是配色巧妙,又亮眼又不俗套。且衣裳都做好了,也都是可着头做帽子——就我这腰身,比她粗三圈有余,还回去她也没法穿不是?还是我收下吧,可别糟蹋了好东西。”
之后又自己回去翻箱倒柜给媚娘找还礼去了。
而陶枳被刘司正逗笑后,又陷入了忧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