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节
姜沃还听刘司正说,好几个出嫁的公主,都常到九成宫来一起玩。
尤其是高阳公主这种夫妻俩一贯感情不好的,索性每日命公主府的人套了马车,进宫来玩,有时候不单输光了彩头,还把身上所有朱钗环佩都输完了才肯尽性离去,当然,也有赚的盆满钵满的时候,甚至需要向贵妃借两个宦官,才能把赢的一箱钱抬出宫去。
其风之盛,让姜沃都忍不住私下感慨了一句:什么澳门,那就是小九成宫啊。
这日姜沃刚回宫正司,陶姑姑就叫她过去:“你明儿忙不忙?若是不忙,能不能早回来些?”
姜沃点头:“姑姑有事,那我早回来就是。”
陶枳点头:“倒不是我有事寻你,是今日晋阳公主的乳母何夫人过来问起此事,说公主有一事想请你帮着算一算吉日。只是公主不好去前朝太史局,就想来宫正司。”
“何夫人倒是客气,说不必格外劳烦,只等你休沐就行。可我记着你前儿刚轮过休沐,接下来七八日怕是不得空了。”
“晋阳公主处虽客气,咱们也不可太实在了,真让公主等上个七八天。”
“是,姑姑说的有理。那我明儿早些回来。”
陶枳又嘱咐道:“晋阳公主亦是文德皇后所出之女,性情极似太子,是最柔和的,她有什么请托,你量力而为就是,若是做不到,只管照实说,公主再不会恼的。”
据说晋阳公主最得皇帝疼爱,且为人不但和善,还格外聪慧,与太子一样,都习得陛下的飞白体,腹内颇有诗书。
以往妃嫔和公主们有想卜算吉日的,也是可以送到太史局的,而晋阳公主私下请托,想来是不想走官中,是私事。
姜沃应了。
陶姑姑提起晋阳公主,脸上就带了慈爱和无尽的好感——跟提到长孙皇后其余的孩子一样。
“日子过得真快,我还记得公主出生的时候呢。”她对着姜沃叙起旧事:“娘娘育有数个皇子公主,唉,可惜后来生的儿女,都略有些弱,公主又早产了些,难免更弱一点。”
“陛下跟皇后特意给公主起了个小名儿,叫小兕子。娘娘拿着书说,那是书上一种身骨强健的神犀,希望小公主也能如兕子一般呢。”
次日,姜沃将屋子的外间格外收拾了一遍,迎请晋阳公主。
她于宫正司门外等候,远远就看到晋阳公主过来,身边只带了一个乳母。
进了宫正司,晋阳公主便道:“乳娘去与陶宫正叙话吧。”是要单独与姜沃说话的意思。
何夫人应了。
姜沃注意到她的眼神在晋阳公主的披风上流连了一遍,显然在查看公主的外衣有没有透风。临走前也到底没忍住嘱咐了一句:“公主莫要说的太久伤了神,刚吃了药呢。”
晋阳公主含笑应下来。
姜沃将公主引进门。
说来,她虽是女官,但遇上两位师父很早,后来几年都在前朝。反而跟这些妃嫔公主们没怎么打过交道。
此时才是第一次近距离接触晋阳公主,人尽皆知的陛下掌珠。
只见晋阳公主身体显见有些单弱,但神色却很平柔,没有病人常见的郁郁,甚至眉宇间还常有好奇探求之色。
是善意的好奇,像是一只幼鹿一般,会带着好奇神色去打量未曾见过的花。
比如此时,她见了姜沃屋中陈设,就问道:“太史丞惯用胡桌胡椅吗?”
姜沃点头。
晋阳公主所说的胡桌胡椅,其实就是现在的高桌高椅,可以把腿垂下来坐。
唐时,正是跪坐转向椅坐的时期——姜沃记得看过南唐的《韩熙载夜宴图》,里头就基本都是高足椅子或是能让双腿垂坐的墩子了。
只是这会子初唐,高足桌椅,还显得不那么正经。
似乎非得是“坐一木榻,五十余年,未尝箕股,其榻当膝处皆穿”才算是守礼法的高士。[2]
但姜沃自己的屋子里,当然用的全是适合她习惯的家具。
不但她,这些年,宫正司里凡需大量抄写文书的女官,全都换成了这种座椅——还是舒服最实在啊。那样跪坐久了,再垂着头写字,很快就能体会到医书上所写的‘足痹转筋,肩颈僵直’,甚至‘痹不得摇’。
听晋阳公主这么问,姜沃就知,公主只怕素日还是以《礼记正义》所要求的:“坐,亦跪也”为主。
毕竟孔子都曾骂过“老而不死是为贼”,骂的就是原壤这人‘夷俟’(即非正坐),又一向无孝悌敬人之德,后来还用手杖敲了人家的腿。
可见礼数的重要性。
姜沃就温声劝她:“公主虽守礼正坐,但要记得多起来走动一二,切莫沉浸于练字或是针线,忘神久坐。”
晋阳点头,她的眼睛就与晋王很像,哪怕细细打量人都很亲柔温和:“好,姜太史丞如此说,我会多留意的。”
说完后,晋阳公主忽然略侧头,以帕掩口咳嗽了两声。
姜沃递上杯盏:“公主身子不适?”
晋阳公主摇头:“就是近来多陪着姐姐游览九成宫散心,所以有些劳累,并没有什么要紧。”
她望向姜沃:“今日来,是有一事,想请姜太史丞帮忙算个吉期。”!
监管
“往兴善寺的吉期,已经给公主算好了。”
姜沃写好,递给眼前的晋阳公主。
晋阳公主并不是为自己来的,而是替姐姐城阳公主来的。
说来城阳公主也是倒霉:皇帝有把女儿嫁给功臣之家的习惯。在他看来,这是两全其美。
一来,皇帝觉得这些臣子对他都是忠心耿耿,从长辈份上,对公主自然就不会差了。
二来,公主下嫁,也给他的心腹臣子门楣增光添彩。
且皇帝每回挑女婿,还真不是对着门第就把闺女一塞,尤其是这些心爱的女儿,女婿他也都是亲自看过考察过,琢磨过跟女儿心性相配的——
比如高阳公主,二凤皇帝觉得这个女儿打小跳脱,有时还有些跋扈,那就选了房家次子房遗爱做驸马,次子不如长子身负家族重担,看着脾气也挺好。谁料房遗爱跟高阳公主闹出各玩各的事情,二凤皇帝没少头疼。
而城阳公主这里,城阳本身性子温和些,又喜欢有才有主意的少年郎,皇帝就给女儿挑了杜如晦之子杜荷——杜如晦去得早,杜荷顶门立户,自然算是个有本事有出息的少年才俊。
结果好嘛,这个还不顶上一个。
杜荷是有本事,都有本事到直接去掺和逼宫谋反事了!
参与谋反没的说,杜荷是一定留不住命的。
在他判罪之前,皇帝已经令其与公主和离。
皇帝除了对自己挑女婿的眼光产生怀疑,决定晚几年再给其余女儿定婚事外。更觉得宝贝女儿城阳公主好惨,赶着给女儿接回宫里,上九成宫自然也带了来,希望城阳离开京城,也好换个心情。
晋阳公主看了看吉期,折起来收好:“多谢姜太史丞。到时候我陪姐姐一起去兴善寺。”
杜荷,判的是秋后处斩,最终结局是身首两处。
二凤皇帝早跟韦贵妃交代过,宫里不许再提‘杜荷’这个名字,他巡幸幽州前,也让她多照料开导城阳。
韦贵妃执行下去——其实一开始设立各种‘投壶’等比试,也是拉着城阳公主来散心的。
结果有点跑偏,城阳公主一般般不太感兴趣,倒是高阳公主不亦乐乎。
韦贵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