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节
是舅舅于永徽年间所成全套《唐律疏议》
在他看来,舅舅忙着权倾朝野,《唐律疏议》的编纂,便没有《贞观律》来的细致。
如今,舅舅既然睡不着。
那耕地之余,再精修一下律法疏议也好。
第一场科举
永徽五年。
七月。
暑热尚未消,圣驾便自九成宫返回长安皇城。
足见皇帝心火更胜暑热——圣驾回长安皇城后,第二日皇帝就把留守长安的四品以上官员也召集起来,同样的题目布置下去。
可谓是公公平平,每个四品以上朝臣都要有五千字(至少)策论,别以为留守长安,当时未随驾九成宫就能躲掉。
姜沃再次回到吏部侍郎院中,顿觉眼前一亮。
原本光秃秃的院子,已然大不相同。
院中新移了许多花木过来不说,甚至还特意挪了几株高大的梧桐树来。
巴掌大的浓密叶片,在院中遮蔽出夏日炎炎中一片深浓荫凉。
东西房舍的窗前,又种了丛丛修竹,正巧妙的将他们各自的窗虚笼掩映,不至于外人一进院子,就能透过窗户一眼看到屋里人在做什么。
窗上还换了如一片晚霞落上一般的霭霞纱,与青竹格外相衬。
姜沃实不免赞叹:她才走一月,当真是换了天地。
如今走进这处小院,便如同走进世外桃源一样清幽雅致。
如姜沃初次见王神玉此人一样,只想到‘风雅’二字。
院中梧桐树的浓荫下摆着一矮几,并两把隔桌几放置的小椅。
此时王神玉正坐在其中一张椅上,他手里拿着一卷书。
案上还摆着一只白瓷壶,两只明润如玉的白瓷杯。
见她进门,王神玉就搁下书,挥袖如流云般:“先饮一杯洗尘。”
“多谢王公。”
姜沃坐下才发现,面前的小桌也分外有趣,不同寻常。
这是一张芭蕉伏鹿的小几,桌面就着木的纹理修成舒展芭蕉叶形,下头并非桌腿支撑,而是一只雕刻的活灵活现,伏身于蕉叶下的小鹿,撑起了整张小几。
姜沃夸赞道:“好别致。”
又端起白瓷盏来喝了一口,是清爽沁凉的谷叶饮。
环视焕然一新的院落——
这样的工作环境,让她加班都心情舒畅啊。
两人正在浓荫下叙蜀中风物时,王老尚书到了。
时值炎夏,王老尚书身上官服板正,走过来难免有些燥热。
结果进院一看,身上热未消,心头火更是噌噌冒——他之所以不是叫两位侍郎过去,而是亲自过来,正是因为听到吏部里风言风语,说是王侍郎不理‘司勋属’正事,最近一直在忙着收拾院落。
他今日正好有事寻他们二人,就自行过来了。
来一看,好嘛,这两位下属过的真是神仙日子啊。
姜沃起身相迎。
正好对上王老尚书‘你们真是腐败掉了’的痛心疾首目光。
她只是垂首恭和道:“如此暑热,王尚书怎么亲至?”然后又请王尚书入屋。
王尚书见了她,神色与语气皆变得缓和,安慰道:“袁仙师本乃世外人,高寿离于尘寰,姜侍郎务要节哀。”
姜沃谢过老尚书关怀。
然后王老尚书转向王神玉,立刻就虎了脸:“瞧瞧你做的孽!好好的官舍,被你搞成这般!”
王神玉被长辈兼上峰责备,脸上神色都不能说是不痛不痒,只能说是完全气定神闲。
王尚书显然也知道自家大侄子是什么德行,表过不满责备态度后,也就进屋换了正事来说。
王老尚书坐了上首。
王神玉和姜沃分坐下方左右。
老尚书直接问王神玉道:“陛下所提的户籍与粮米事,你的策论写的如何了?”
王神玉干脆点头:“写完了。”老尚书就要来看。
他实在担心王神玉自由发挥起来,写些不该写的。
从前可以眼不见心不烦,现在王神玉就在吏部,他肯定还是要盯一盯的。
王老尚书根本没提起要姜沃的奏疏看——朝臣们都是耳聪目明的,皇帝忽然提出此等农桑大事,必不是空穴来风,必是有来源的。
而很快,皇帝又在大朝会上赞吏部姜侍郎公心体国,乃心膂之臣。
朝臣们也就懂了,这策论由何而起。
这样想想——
老尚书看了看为人就跟着这处院子一样别具一格的大侄子,又看了看貌似恭和守礼但总有奇思妙想的姜侍郎……
王老尚书觉得自己老的更快了。
姜沃也看到了王神玉的奏疏。
他的奏疏就如他这个人,在其位谋其政。
别说他离开了司农寺,就算当年他在时,对耕种事也一窍不通,他只是个无情的预算人。
此时他已经到了吏部,就根本不提户籍、粮米等事。
皇帝的问题里,既然还有如何安置百姓,王神玉就直接立足自身吏部侍郎之职,只就‘如何为百姓选良官’做了五千字策论。
王老尚书松了口气。
虽说有些偏题,但起码绝不算错。
吏部官员就做好吏部事,各司其职尽忠职守,也不失为能臣之道。
确定过侄子没有出格,王老尚书又说起找他们真正的正事——
“十月里,又是一年贡举,要开科取士。如往年一般,圣人依旧将此事交由吏部考功属。”[1]
“到时你们也入吏部满三月了,正好去考功属一同料理贡举事。”
姜沃精顿时一振。
她能伸手碰触到、影响到的第一场科举。
就要到来了。
在科举事前,姜沃先旁听了诸位重臣的策论。
五千字完整版策论已然上交御前,这日皇帝再召重臣,则是让他们当庭而论。
姜沃先是欣然体会了何为集思广益——
朝臣中如王神玉般,立足自身官职,提出中肯建言的不少,颇有针砭时事,可改善朝中吏治清廉与效率的巧思。
更有司农寺新提任的吴正卿(当年负责培育棉花的农学专家吴少卿),写了许多具体的农事改措,上表朝廷可借由各州府,传给当地的农官。
作为专管教育工作的国子监祭酒,则提出在各地州学、府学里,特设一门农科。
姜沃在旁听着,正好想到一事,便向皇帝建言道:“陛下,太医署会向天下三百六十州各地派出一名医博士,数名助士——司农寺是否也能同此例,日后向天下各州派出农博士?”
“此议甚佳。”国子监祭酒和司农寺吴少卿,差点忘了还在御前,当场就讨论起此事,分起了谁来办学谁来授课的公务。
还是被想要发言的户部任尚书打断,才意犹未尽停下。
……
凡此种种,各署衙皆有建言。
旁边负责记录的两名中书舍人,笔就没停过,哪怕立政殿很凉爽,他们也因奋笔疾书写出了一头汗。
众人拾柴火焰高,无外如此。
然,除了体会到‘集思广益’外,姜沃更深的体会,其实还是世家门阀的根深蒂固。
姜沃从来不轻视古人的智慧。
因而她从不信这么多朝臣里,没有看透‘世家门阀吞并大量土地’‘多有隐户不纳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