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节
今日正是各地贡士正式到尚书省报考的日子。由户部特意安排了数十人,专门负责统一审核他们的投牒和文解(证明文件)。
摩肩擦踵,熙攘人声,在冬日里看的人都心热起来。
她驻足看了片刻学子报考盛况,这才离去。
为避免遇见人,如今姜沃与崔朝凡直接回姜宅,都是换了小巧无纹饰的马车,并不骑马。
车上姜沃就与崔朝说起:“说是十月里贡举取士,其实到了真正开考日,都得来年正月了——这些学子们真是连年都过不好。”
所谓十月贡举,其实十月只是完成了学子们入京报名的事。
之后还有户部记录户籍公文,吏部再与兵部一起安排考场(尚书省都堂),提前排布书令、桌椅、兵卫等事。
王老尚书还要出考卷,再与陛下过目。
诸事繁杂。
以朝廷办事的流程和速度,考前准备做完,正式开考就排到两三个月后去了。
这一回科举定日还属于比较早的,定在了来年,永徽六年的正月十六。
曾经也做过考生的姜沃,觉得科举人真是不容易。
谁不盼着年前考完试,好轻轻松松过个年呢?但这考试安排的,是年节和元宵都不用过了,只专心备考就行了。
崔朝闻言笑道:“其实便是腊月里考完,他们心也不能定——每年都是二月才放榜。”
“且就京兆尹和刑部看来,这么多外来贡子入京,还是年后考的好。”
姜沃就懂了:估计安排年后考试,也有为了治安的缘故。年节下,京兆府肯定不愿意长安城中出现乱子的。
若是年前就考完了,只等着放榜。这些年轻学子心浮气躁又成帮结派的,难免会惹出纠纷事件来。
偏生这些学子里头说不定还有未来的朝臣大员,京兆府是管也不好管,抓也不好抓,简直是社会不安定闲散因素。
既如此,还不如年后考试。
让所有考生过年时候都别出来溜达惹事,只忙于复习。
“也好,这样我便年后再至国子监。”
崔朝扬了扬手里的公文:“正好年前鸿胪寺也走不开。”
说来,这么多年,姜沃跟崔朝的工作状态,一直是一个高强度,一个常日摸鱼。
只有到年节下,两个人忙碌程度才会反过来。
年节下鸿胪寺忙着接待外邦使臣,崔朝不但不能摸鱼,还得时不时加个班,将没看完的外邦资料带回家中细看,免得接候外来使节(尤其是有时外邦国君亲至)时出纰漏。
在外邦前失了大唐礼节和朝廷颜面,一向是鸿胪寺最忌讳的。
上月,崔朝向皇帝请命,想调任国子监时,皇帝便令中书省下诏,晋鸿胪寺典客丞崔朝,为国子监从四品司业——专掌‘国子、太学’等六学训导之政。
还很是愉悦的玩笑了一句:“子梧,当年在朕晋王府和东宫中,有名有姓的重臣,你可是最后一个离开六品官位的。”
媚娘在旁听了莞尔,也笑着揶揄了一句:“是要好好恭喜崔司业。”
崔朝被帝后打趣,无奈而笑。
彼时立政殿的氛围是很愉快,君臣和恰。
然而接到这个消息的鸿胪寺于正卿却很崩溃,恨不得直接去皇帝跟前哭一场:都快年底了,十月份开始就陆续有远邦进京了。
陛下您怎么能这时候,突如其来调走最鸿胪寺要紧的典客丞呢!
虽没真的哭,但于正卿是真的去立政殿求了,只道今年递了文牒至京的外邦较往年多,求皇帝让崔司业年后再赴任国子监。
皇帝见于正卿年过六十,胡子斑白,又因此事满脸憔悴气色不佳,就准了此请——为了在外宾跟前颜面上的好看,还是让崔朝去迎候一下吧。
于是此时,崔朝虽在马车上,手里还是拿着一卷公文在看。
姜沃便也坐过去看,口中问道:“是第一回 到大唐来的外邦吗?”
崔朝把成卷的公文全部展开来,与她同看:“是,这个国家今岁第一回 递文牒至鸿胪寺,遣使团前来。”
姜沃念出上面的名字:“大食人?”
崔朝温言与她大体解释了下:“这个大食离咱们很远,也是个兵力强盛的国家,这些年占了不少周边小国。”
崔朝记性甚佳,哪怕是多年前的事儿,也信口拈来:“数年前,这个大食国还灭了波斯,波斯王子曾来朝向先帝求兵。只是那两年先帝正亲征高句丽,灭薛延陀,未有暇分神。”
“且咱们与大食相距甚远,从前两国又无甚兵戈之争,便未曾应波斯所求发兵。”
且若真发兵攻大食,还要经行一段西突厥之地。彼时西突厥内还乱着,行兵实在不现实。
灭了波斯?强悍向外扩张?姜沃越听越觉得这个国家很熟悉。
正好鸿胪寺的公文上,绘着很简单的舆图,用以标注大食国使臣一路到大唐长安的路径。
姜沃就在脑海系统里点开现代世界地图,就像以往对照那几位宰辅被贬地一样,来寻找大食国对应的现代位置。
很快,古代舆图与现代地图,重合起来。
大食国。原来如此。
她抬头对崔朝道:“等大食人到了,你与我说一声,我想去看看他们。”
崔朝只以为她是好奇心强,就道:“好。”
大食国。
或者说——姜沃脑海里,转换成了自己更熟悉的称呼:阿拉伯帝国。
如今西突厥还在,大唐与阿拉伯帝国,这两个此世纪亚洲的雄踞霸主,还未正式接壤与来往。
尚处于只听说‘对方挺厉害’的和平安静期。
可总有一日……甚至这一日都不会太远,不断扩张的两个霸主,终究要会面以兵戈,要争夺中亚的控制权与影响力。
见崔朝整理细致的大食国资料,又想起他曾经也是这样整理吐蕃风物的——他心思缜密,又很擅长与外邦使臣来往沟通,总能从很多细节,看出外邦当地的人文风俗。
鸿胪寺许多外邦记文资料,都是他这些年渐渐完善起来的。
姜沃不由道:“你之前说更属意鸿胪寺,我也觉得,待国子监事完了,你还是呆在鸿胪寺更好。”
知己知彼,方百战不殆。
姜宅。
每次回到家中,姜沃就会先把公务抛下,专心致志去陪安安。
孩子心思其实是很敏感的。
大人有没有专心陪伴,孩子其实都能感觉到。
姜沃换过家常棉衣,走向内间。
内间地上铺着厚实的几层毛毡和皮毛毯,小公主正在自己满地走着,乳母则拿了颜色鲜亮的拨浪鼓,在前面两三步远的地方哄着她。
姜沃边带笑看着,边在屋外圆凳上坐下来,更换专门踩在毯子上的蒲鞋。
然而安安一眼看到了她,就迅速放弃了乳娘和拨浪鼓,对着她张开小手加快走子过来,口中清晰道:“姨母!抱抱。”
一岁半的孩子,慢慢走已经很稳了,但安安见了她心急,步子就乱了。
小孩子走的快,又张着手,一时失了平衡,正好到姜沃跟前的时候,没站稳,小小的身子往前一扑。
姜沃连忙伸手。
却未接及,眼睁睁看安安在跟前来了个匍匐式五体投地。
姜沃连忙蹲身去看。
好在见安安是双手先伏地,没有摔到也没有哭,只是似乎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