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节
皇帝居然如此不听谏言,独断专行。
难道皇帝不怕群情激愤,众人都撂摊子不干吗?
皇帝还真不怕——
他直接道:“贞观元年京中各署衙,总共只有六百余员文武,照样政令通达。如今京中官员已然近三千,竟然还以‘误事’来胁警于朕。”
“好,既然你们做不来会误事,朕便换不会误事的人来!”
“这两年朕多留意吏部考功的奏疏——京外不少臣子政绩颇丰,朕心中已然取中数人,只待空出实职,就调归京城。”
“如今朝上众卿,若有觉得重担难挑,手下官员不足要误事的,就赶紧上书解官致仕!”
中央的文武百官:?!
这一刻,他们才知道,皇帝的决心有多大,安排的有多早,后手准备的有多充分!
他们骤然警醒:是啊,皇帝此番是‘裁入流官’,并未动天下各州县的官员。
若是京中这些朝臣撂摊子不干,那……长安城外的官员,会不会欣喜若狂,在心里期盼他们快点走?
“团结就是力量。”姜沃想起了这句至理名言——反过来说,只要你让对手没法团结,那就是你的力量。
他们早早商议下的此举,被媚娘命名为‘釜底抽薪’。
还想保子孙后代的官位呢?先看看自己的官位吧。
当有人虎视眈眈他们身下位置的时候,这些朝臣,还敢不敢跟皇帝撂摊子?
只要他们中有一个不敢撂摊子的,其余人就都不会甘愿牺牲自己的官位——总不能只自己倒霉付出,队友只等着占便宜吧!
以利合者,当利益分配出现嫌隙,自利尽而散。
面色苍白,神色倦怠的皇帝站起身来,声音也带着一股子倦意,但又很冷很坚决:“此诏,即刻明发吏部!”
“今岁十月吏部考功属,只按此数,报给朕五百入流官。”
言罢退朝。
朝臣们眼睁睁望着帷帐后面走出的皇后,陪同皇帝一同离去,不少人心中浮现同样的后悔——
早知道谏皇后上朝这件事了!
朝罢,此番随行洛阳的吏部数十官员,都神色凝重跟在王老尚书身后,向署衙走去。
今日大朝会上,皇帝既然以坚决的态度,凿实了‘每年只新录用五百入流官’这件事。
那重点就来到了——既然每年只选五百人入官流,怎么选呢?
压力正式到了吏部。
王老尚书心内沉重的像是吞了个大秤砣,面对无数目光,又忽然觉得王神玉这些年的去户部坐着要钱的丢脸行为,不是一无是处。
起码锻炼了他的脸皮。
能够在别人各异的眼光下屹不可动。
吏部署衙。
姜沃正在给长安城内王神玉写信,细言今日洛阳朝上事。
虽说他应当能接到邸报和王老尚书的信,但姜沃还是决定,站在自己的角度与王神玉互通有无。
方才写完,正封好了口,在信封上写下“王公亲启。”时,就见小吏来送信函。
王神玉的信先到了。
皇后辅政
初夏时分,蝉鸣阵阵。
透过窗户,一片方形的阳光直直切在地砖上。
姜沃先对着这片阳光,验过封口处的印信无误,这才取过一把小银剪,打开王神玉的信。
说来,此时姜沃案上搁着的,还未寄出的信函,并不是她写给王神玉的第一封信。
四月十六日那道‘裁官’诏书,除了发往洛阳宫各署衙,同样快马加鞭送往长安皇城。
馆驿急报,不足三日便到了长安。
随着那封诏书,姜沃已经给王神玉送去了一封早就写好的信函——是她之前整理的贞观年间裁官事的细录。
她与王神玉同僚已然三年,自问是未看错人的。
那么此番‘裁官事’,她与王神玉就算是同一条战壕的战友。
既然是战友,那便没有让人去打无准备之仗的道理。
之前皇命在身,‘裁官诏令’未下之前,她不能透漏给王神玉或是裴行俭任何消息。
否则不只是她自己在皇帝面前落一个口风不慎的考评,若是再出点什么岔子,他们两位出身世家的朝臣,一定会被皇帝猜疑。
于是等诏令出,她才即刻送上整理过的资料与原始资料来源目录表。
省去王神玉再去库房翻往年公文的时间。
此时王神玉的信送到。
开头便是谢过她送回长安的‘贞观元年资料’。
之后将自己对此事的安排一一说来——
王神玉接到来自洛阳的诏书后,沉思半日。
再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所有的花木细细检看了一遍,然后……坚决锁上了侍郎院的门,把办公地点搬到了‘艰苦朴素’‘除了桌椅空无一饰’的王老尚书院中。
用王神玉的话说:接下来会有不知多少人到吏部来,或是求情、或是探问、或是以势威逼。这些人来势汹汹,心思不纯,必然会把他心爱的花草们吓坏的。
不但如此,言辞中还流露出一种‘可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欣赏我手植花木’的骄傲意味。
姜沃读到这不由失笑。
果然是他。
姜沃望向窗外:洛阳宫中颇多奇珍异草,尤其是洛阳的牡丹尤其好,等回长安时,一定不能忘了多给王神玉带些花木。
她低头继续往下看。
接下来王神玉很坦白问道:陛下此番圣心坚决否?
自从‘裁官诏’到了长安,确实惹得物议如沸,无数人来寻王神玉要探陛下心意。
王神玉信中抱怨道:“我一向自以为熟知家中谱牒,然,经过此事才知,原来我还有那么多亲戚。”
之后又与姜沃强调:裁官事中,最要紧的是陛下不能心软,若中途而废还不如不行!
作为亲历贞观元年裁官事(虽然是等待被裁)的人,王神玉用实例与姜沃说话:当年房相杜相,是怎么大刀阔斧,真的做成此事的——
房相统筹全局,杜相则断然出手,第一批裁掉的官员,就是从前秦王府旧臣!
这都不是杀鸡儆猴了,这是直接杀猴。
当时多少人哭向立政殿,以从龙之功,潜邸旧情向先帝哭诉。
“先帝撑住了未心软,房相杜相才得以功成。”
“不知今番圣人心意,可如当年先帝般坚决?”
姜沃看向桌上自己封好的信:等见了新的邸报和这封信,王神玉应当就明白皇帝这回也是铁了心的。
她读完一页,去看下一页。
王神玉的字一向如人般风雅,但这一封信,却带出了些简断锋芒。他写道:若陛下意坚,我亦如此。必不会苟顺颜情,知非不正。
长安诸纷杂人/□□理,尔无需忧之!
有王神玉‘勿忧’一言,姜沃心中愈安。
她将剩下的信一口气读完——
“又及:朝事虽紧要,然自身安康亦重。”
“当年两相虔恭夙夜,废寝忘食。实不可矣!”
姜沃从这‘实不可矣’四字里,读出了王神玉的深痛哀缅之意:杜相身体不好,又积劳成疾,以至于贞观四年就一病而逝,时年不过四十五岁。
皇帝给了吏部一月的时间,令吏部拟一份详尽奏疏,禀明每年‘五百入流官’的择官规制。
还特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