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6节
姜沃走出门,果然见裴行俭站在树荫下等她。
大约是怕她问起加班之事,于是先开口道:“听师父说,过几日姜相要与英国公一起去探望师父。”
姜沃点头:去邢国公府探望苏定方大将军之事,她还特意算了个‘宜探病’的日子。这才与英国公提前递了名刺过去。
裴行俭露出些黯然之色。
姜沃见此安慰道:“守约,这个田假,你一天都不要来了,我替你来当值就是了。你多陪一陪苏大将军。”
裴行俭轻轻点头:“好。多谢姜相。”
与英国公的‘战术多病’不同,苏定方大将军是真的反反复复病着,且日益加重。
凌烟阁那一日,苏定方自然是撑着来了。
但撑过典仪看过武舞,谢过圣恩后,次日就又病至卧床不起。
如今孙思邈孙神医在京,邢国公府也已然请过神医了——就算孙神医不在时,李勣大将军也是精通医道,屡屡替苏定方诊脉开方。
可任是什么良医,也都是只能治病,不能治衰老。
两人并肩往宫外走去,裴行俭还提起一事:“对了,师父已经知道是姜相向皇后提起建本朝凌烟阁之事了。”
姜沃疑惑:“不是说好,不与苏大将军说吗?”
裴行俭苦笑:“我哪里瞒得住师父啊。他才对我露出些微此生不入凌烟阁的遗憾,转头二圣就提起凌烟阁之事,再加上姜相为平阳昭公主请命——师父怎么想不透?”
“师父为此还恼我来着。”
“姜相可是为凌烟阁事,在朝上很受了一回攻讦。”
“师父心中总过意不去。”
姜沃摇头:“那实在不与苏大将军相干啊。”李敬玄等人想要写奏疏参她,何止为一事?
裴行俭驻足道:“我这会子出宫便去邢国公府,不如姜相与我同去?”
姜沃点头:“好。”
夏日酷热,裴行俭今日上朝也未骑马,而是坐了马车。
姜沃在宫门口与候着她的崔朝说了一声,便上了裴府的马车。
路上,姜沃想起一事,就带着一种往碗里捞人的笑容道:“守约,我记得你有两个女儿。”
她笑眯眯问完,忽然想起,十多年前,她也是这么先下手为强把裴行俭捞到吏部来的。
那给许敬宗郁闷的!
凡见了裴行俭眼神都颇为幽怨。
现在,她又要从裴行俭处捞人了。
裴行俭闻言点头,只是略微带了些遗憾道:“不过两女都已经出阁了。”
他与姜沃和英国公常见,自然听闻姜相见过英国公家小娘子后,很是喜欢,从端午至今已经邀至自家做客两回。
而就在三日前,六部朝臣皆在的例行的大议事会的间门歇,英国公和姜相还当众闲聊起了此事。
当时英国公就笑言道,若非辈分不对(毕竟李敬业在姜相前亦执晚辈礼),姜相也可收个学生。
而姜相则立刻道:收学生何重辈分之差?
随即又笑言:“陛下曾令我向英国公随学请教尚书省事,算来,我也是英国公的学生。这辈分又如何算呢?”
李勣大将军便颔首道:“既如此,就让她带着投师帖与拜师表仪,登姜相门去。”
两位尚书省宰相,就当众把这件事定下了。
自那日起,朝臣中就多有传言:姜相有松口多收弟子之意。
故而此时听姜沃这么问,裴行俭稍稍有些遗憾:他虽然也才过不惑之年,但女儿生的早,都已经出嫁了,且还都随着夫君外放出京,不在长安城内。
姜沃颔首:“我知此事——我都去喝过喜酒的。”
说来,裴行俭不愧是吏部中流砥柱,挑女婿挑的都是人才。
他的长女,许了此时尚名不见经传的新进士苏味道。然姜沃知道,这位将来也是武皇一朝的宰相。
他的次女,许了齐州长史王福畤的次子,即王勃的兄长。
而且,那位苏味道,不光是大唐的宰相。
他的‘苏’还跟‘苏轼’是一个苏字——正是苏轼的祖先。
感慨完裴行俭挑人的精准,姜沃又道:“我是想说,两个小娘子都已经出阁出京无妨,你夫人不是还在京中吗?”[1]
裴行俭:……原来,姜相看上的是我夫人吗!
大唐劲敌
夏日骄阳晒得树上叶子有些打卷。
然如此夏日,邢国公府东门外,早有一中年男子带着两子迎候在外。
此人正是邢国公苏定方独子,武邑县公苏庆节。
苏大将军初以武封国公,后再得军功,皇帝除了加其食邑,更给其独子封了一个县公爵位。
以他这般身份,却主动迎候在门外,见国公府特有的彩饰朱轮马车停下后,又从台阶上走下来相接,自是因为来人身份更重。
苏庆节迎的是理所应当心甘情愿:来的这两位,无论是爵位还是官位,都在他之上。
“英国公、姜相。”
苏庆节行过礼后,亲自伸手虚托着英国公的手臂,请他下马车,以做礼数。
待英国公下车后,苏庆节回首见姜相踏着做成三阶台阶状的马凳而下。
明明是下马车,其姿仪竟给了苏庆节一种履云至地之感。
只观其气度,苏庆节就生出了跟许多朝臣一般的感慨:真不愧是两位仙师之徒。
说来,五日前,姜沃已经随裴行俭来过一回邢国公府,与邢国公解释了一番凌烟阁之事。
请苏大将军勿以此事萦怀。
在听苏大将军非常直白骂了几句李敬玄,之后捎带上了整个御史台,甚至是御史这个职业后……姜沃就了然,为什么英国公总是会给苏大将军一个‘你少说话’的眼神。
不过,若非朝堂之上,跟苏大将军这种人打交道实在很痛快。
那日,姜沃就见到了苏定方大将军的两个孙女。
苏大将军唯有一独子,还是年近四旬才得的子嗣,故而他本人虽然与李勣大将军年岁相当,但家里直接差出一个辈分去。
他的两个孙女才十一一岁。
不过苏大将军的两个孙女,并不似姜沃见到宁拂英一般,稍加交谈便顿觉不凡。
两位苏家的女孩子,皆是这京城官宦之家中里最常见的小娘子——出身名门/勋贵,家里自会教读书认字,但学的更多的还是女红和管家理事,目标就是在闺中做一个标准的闺秀,出嫁做一个合格的掌内宅料理家事的夫人。
姜沃多年掌吏部,如今见到任何人,稍加相谈观察便能察其心性,知其志气。
于是很快便清楚地认识到,苏家两位小娘子,都不适合,或者说她们本身就没想过,走一条其余的路。
姜沃见此只是微微失落(果然她虽然运气上佳,但没有每把都抽到ssr的逆天),但绝不失望。
如今的寻常,并不能代表这两位小娘子,已经京中诸多‘寻常’女子的上限和天赋。
宁拂英的特殊,是她出生在庭州,除了天生的性情心智,亦是环境磨练塑造了她。
她见到姜沃的时候,是有表现欲的。不管她自己有无意识到,她已经在向掌权者表露自己的优秀和本事。
换句直白一点的话说,她有不限于后宅的野心。
就像英国公府院落中,插着的新鲜草垛箭靶一样,像那箭箭入靶心的锋锐箭尖一样。
姜沃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