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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6节

 

正是这‘皇帝从何处下御舆,步上则天门’,才让登基大典的前夜,神皇武曌和宰相姜握,走了七遍流程——

大典的吉日良辰,李淳风都帮着算过,这‘下舆地点’也是他选的。

李淳风以《周易》中‘乾之策二百一十有六,坤之策一百四十有四,总成三百六十,故方三百六十步为上吉’的主旨,替神皇选了下舆开始步行的地点。[1]

从下舆到走完所有城门石阶,以三百六十步为圆满。

不过,李淳风也很豁达道:“神皇能正好走三百六十步图天地之吉最好,若不成,也没关系。”

“国运不在此。”

“就像——”

其实在师父说出‘就像’两个字来,姜握就猜到了,以师父的死忠粉心态,肯定又是要引用二凤皇帝名人名言。

果然。

“贞观一朝,礼部欲大整礼乐之制。”

“太宗陛下就曾说过:圣人沿情以作乐,国之兴衰,未必由此。隋末丧乱,虽改音律而乐不和。若百姓安乐,金石自谐矣。”[1]

本末不能倒置。

李淳风说此句时,旁边严承财吓得都不想喘气儿了:李仙师居然在马上就要登基的神皇前面,夸‘李唐’的太宗皇帝!

然而神皇只是颔首笑曰:“此语,果是太宗之气度。”

“朕亦不信礼乐失其本,便是治乱之所起。”

是,礼乐须有,但礼乐不是盛世的起源。而是先有盛世,自韬养礼乐华章。

话虽如此说,但就像神皇武曌未必深信神佛能够护佑安康,决定命数,但还是会压着姜握去点佛灯、积攒功德一样——有些事儿,能图个圆满就圆满。

不过是多走几遍。

过去的路,她们都走了那么久,不差这些。

因此,登基大典的前一晚,两人再次来到则天门下。

神皇走在前,姜握跟在神皇左侧略后半步。

七遍,两人皆是步调一致。回回三百六十步,一步也不多,一步也不少。

走下了城楼,最后一遍之前,姜握就见靠在栏杆上‘偷懒’的严承财。

啊,严公公的体力,一如从前的不太好啊。

而严承财对上姜相的眼光,欲哭无泪:真爬不动了,需知他比神皇和姜相可是要大五六岁,今年都是奔六的人了。

而且……就算才奔三的时候,他也跟不上这两人啊,每回都被‘特恩’歇着。

果然,这次也是,神皇看了他一眼:“不必跟着了。”

严承财如蒙大赦,靠着柱子不动了。

他就这样目送神皇和姜相的身影,一步步走上了则天楼。

走的越来越高——

其实严承财现在日子过得太好,很少会想起年轻时候的事儿了。但不知怎的,在这黑夜灯烛中,看到两人身影步上九重城楼。

严承财忽然就想起了第一次见到姜相。

姜相作为宫正司的典正,来掖庭向新入宫的妃嫔讲解宫中规矩戒律。当姜典正离开的时候,严承财还跟她聊天来着:“唉,可惜这次新入宫的妃嫔命不好。”

一进宫就被扔到掖庭,命多差啊。

当时的姜典正笑了笑,问他:“不知严掖庭丞年纪何如?”严承财不明所以答道:“十九。”

数十年过去了。

严承财忽然就想起了当时姜相的笑容和话语。

她笑眯眯道:“年纪尚轻,都来得及。”

严承财脑海中忽然冒出一个想法:难道姜相当年就是在说,你来得及看到陛下登基?

不,怎么可能。

严承财摇头甩掉了这个荒谬的想法。

他只是再次仰着头,看着神皇和姜相,一步步走到了则天门之巅。

夜色深黑,正是黎明前最后一刻的黑暗。

随之而来的,一缕霞光破云。

朝阳喷薄而出。

四月的天,朝阳已经升起的颇早。

破晓之时,才不过寅时左右(四点)。

而登基的吉时,是在李淳风算过的,‘日至于衡阳’的巳时二刻(十点半)。

时间还算充足。

故而两人是在则天楼背面无人可见的台阶上,一并看过破晓日出后,才回到了蓬莱殿。

各自更换大典之服——

挂在屋宇最中间的,自然是皇帝的十二旒冕,十二章纹衮袍。而旁边悬挂的,则是姜握的册封使之服。然而与当年她在皇后册封礼上做副使时,穿的衣裳不同,这次并非紫袍玉带的朝臣之服。

而同样是旒冕衮袍!

甚至乍一看上去,两套衣裳几乎差不多——

这还是大唐开国之初,承袭古礼服制时才有的臣子之服:大典之上,三公重臣,亦着于帝王相仿的衮冕。

只是与天子十二旒冕,十二章服不同,臣子是九旒冕(而且垂下来的珠子是青珠,并非白玉珠),九章纹衮袍。

但很快这条服制就被改掉了。

改掉的理由也很充分:“君臣皆为冕服,章数虽殊,饰龙名衮,尊卑相乱!”[1]

确实是,典仪之上,谁能有空细细去数冕上垂下来的珠子是十二串还是九串?

也没人能一个个分辨,那衣裳的花纹是九种,还是十二种。

故而很容易一打眼辨别不出君臣,是为尊卑相乱。

因此礼部就把重臣们章衣上的龙、麟等章纹都改成了云、山。[1]

并改去冕。

然而这一回,礼部原以为,最不会出问题的服制,竟然也被神皇打回来要求改。

许圉师是真不知道怎么改,硬着头皮去御前问。

就听神皇道:“朕之登基大典,正使服制为何不是旒冕衮袍,岂非不遵古礼?”

许圉师:……遵古礼三个字,陛下您是怎么说出口的!您能说,臣都不敢听啊!

神皇陛下的底线会不会太灵活曲折了一点?

再次被创到的许尚书,决定用大一点的声音表达自己愤慨的心情——

“臣,即刻遵陛下之旨去改!”

神皇颔首表示满意:“许尚书精神矍铄。改好后,拿来朕瞧。”

这便是此时挂在蓬莱殿中两套旒冕衮袍的缘故了。

大典衣裳穿起来很复杂,配饰又数不胜数,因怕弄混了天子和朝臣的玉佩等物,两人是分开东西两间各自更换衣裳的。

哪怕有许多人帮着一起整理,等姜握终于穿好后,还是一个时辰过去了。

已然有礼官在门口候着,请陛下登天子玉辂车舆前往则天门。

玉辂之前,礼官便愕然见神皇竟令姜相同舆。

还与姜相道:“蓬莱殿离则天门可不近,你若是走过去,只怕冕上的九旒,身上佩戴的所有的玉滴、玉璜、玉花都要缠成一团,”

姜握:有道理,等解开估计就误了登基吉时。

于是她踏上朱红色的木凳:“那臣今日随陛下车驾而行。”

这被神都百姓津津乐道数月的新帝登基正日,天气实在好。

日气和煦明朗,天地清晏。

原本,城建署是准备了紫烟,准备在登基大典的吉时燃起,取紫烟憧憧,紫气东来之意。

然而这一日却没有用上,因天边自有庆云纷郁,日色霞光。

是走熟了的三百六十步。

分毫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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