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6节
于是皇帝道:“你既然喜欢食铁兽,可让蜀地多供一些,就养在闲厩五坊内。待如犀象一般养上两三代,大约就与人亲近了。”
她看得出来,今日姜握很有种想摸一摸食铁兽的样子。
但如今这只刚从蜀地供上来的野性食铁兽,皇帝是绝不可能叫她伸手去摸的。
姜握听皇帝这么说,连忙点头,又想到皇帝方才提起的犀象——
虽说史册上皇帝,以正德皇帝朱厚照同学喜欢养‘老虎豹子’等兽类最为出名,但其实古代皇城中,豢养奇珍异兽的实在不少。
就比如这闲厩五坊,除了会养训以供皇帝狩猎用的猞猁豹子鹰鹞犬马等物,也会养各地进贡的奇珍异兽。比较常见的就是大象和犀牛了。
因按照礼乐制度,大节庆下有‘象、犀,入场拜舞’,是为吉庆。
而象犀不但可以当歌舞演员,还能当苦力:前两年建明堂的时候,有的巨木和铁柱难运,还让大象和犀牛来拉过货。
因此皇帝完全不觉得替宰相要几只熊猫来养有什么异常。
皇帝把食铁兽图放到一边。
与姜握说起另外一件事:“王相这一回的致仕奏疏,朕预备允了。”
从天授三年夏,她们自蜀地归来,王神玉上书坚求致仕,皇帝却依旧留任宰相——又是六年过去了。
今春乐城郡公又不再矣。
王神玉再次上书致仕,皇帝便慨然道:“由着王相吧。”
端午休沐。
姜握登门拜访王神玉,单独贺他致仕之喜。
大概是多年美梦终于成真,王神玉整个人看起来简直能用‘容光焕发’四个字来形容。
从前其余宰相致仕时的怅然若失,他是半点没有。
姜握打量了他片刻,开口道:“王相如此神采……”看起来能再干十年。
然而两人做了几十年的朋友,王神玉实在太了解姜握了,当场打断施法:“端午佳节,不吉利的话可不许说!”
在王相‘说则友尽’的目光下,姜握把话吞了回去。
然后换了一个话题来说:“我昨日收到了辛相的回信,好厚一封,特意没有拆,等着今日来与你一同看。”
王神玉很感兴趣,炎夏中连手里的折扇都扔到一旁去了,接过信边拆边道:“辛相最喜收集钱币,之前还从我这里搜罗过不少汉代的古钱——也不给钱。我对古币倒没什么兴致,给他也罢了。”
“但后来我听说他给过你五贯钱?”
这怎么还厚此薄彼呢?
姜握用手里的折扇点了点桌子:“辛相这是放长线钓大鱼。你看,之后每版纸币我都得给他寄一套不是?”而且除了她与皇帝画像的特殊纪念币,其余的诸如山河风光等纪念币,辛相那里肯定也得寄给他收藏。
王神玉想了想笑道:“也是,这五贯钱花的倒是值。”
而很快,他们便知辛相为何至多拿出‘五贯’钱来了。
辛相信的第一页,先就姜握给他寄全套纸币道谢,然后用剩下的大半页纸提了些对纸币的建议,最后才图穷匕见,表示:一套纸币不太够,万一在欣赏的过程中不甚损毁了呢?多给他寄几套。
姜握:……确实是她考虑不周了。
不过很快,她和王神玉的注意力,都被辛相接下来的信吸引住了。
是许多数字。
“我做户部尚书那一年,曾至乡间安民。”
“一农户之家,若想要耕种,需得有耕牛一头,更得有犁、耙、锄、锹﹑阙﹑镰刀等农具。”
“若要开荒,还要有开荒熟刀,再加上每五户人家就要分摊的踏水车、石辘轴等用具……”
辛相虽说他后来学新式数字有些吃力。
但其实也只是相较他自己年轻时学的慢,实则还是运用很纯熟。这封信中,标的就都是新式数字,还列了表格。——
比如锄,上等值钱55文,次50文,下45文。
再有耙,上等值钱550文,次500文,下450文。
再有镰……
凡此种种,全都列了出来。
最后总结道:“当时我便算过:按朝廷对耕牛和铁器农具的定价(农具会有官方调控价格),若农户之家,想配齐以上用具,以中等的价格来算,正好是五千一百文。”[1]
五贯。
姜握懂了。
五贯,就是这天下无数农户之家最需要的,能够养活一家老小的‘成本钱’。
所以在辛相眼里,五贯至重。
姜握与王神玉往后看去。
“就用大司徒曾经提过的‘生产成本’一词吧——”
“当年我做户部尚书时,农户之家的农具(包括耕牛)生产成本,是五贯。而如今,我致仕归乡,再次去乡间与市中挨个问过。”
“如今再购齐这诸多农具,只需要三贯了。”
“至此方觉,这数十年宦海,并未虚耗。”
“故将此诸多农具琐事写与大司徒,想来虽人在两地,欣然之心必同。”
姜握与王神玉坐在屋内,看完了这封信。
虽是炎炎夏日,但实觉得内心蕴凉而宁静。
片刻后,王神玉忽然开口问道:“你知道辛相特意寄这封信过来,还有什么用意吗?”
姜握转头看他。
王神玉道:“以后他再向你买诸如眼镜一般,不得不用之物,就不会再给五贯钱。”
“只给三贯了。”
姜握笑道:“如此也好。”
而这日,姜握离开王相府之前,王神玉递给了她一根木签。
签柄为木色,签头却是朱色涂过。
王神玉道:“既然致仕,从此后我便闭门谢客,再不会见朝臣了。”他顿了顿又道:“除了朝臣,还有诸多族中的晚辈,也终于可再也不见了。”
从前他做宰相,所有太原王氏的晚辈为官者,或者想要为官者,凡入京者自然都要来拜会他。
甚至王氏的姻亲,其余世家的晚辈,也少不了想往王中书令这里多走几趟。
从此后,他终于可以再不管这些事了。
姜握低头看手里的朱色签,听王神玉继续道:“你若过来就带着这朱签,以防门房竟把你也当朝臣一般,拦在外头。”
还不等姜握说话,王神玉就道:“但你若来说些朝堂事,我可就把这朱签没收了。”
姜握再次被打断施法,只得笑道:“好,从此后我再不与王相论朝事。”
她告辞离去,在马车上,转头见夏日中,王相府门庭闭合。
自此,闭门谢客。
姜握从王家离开后颇为怅然,倒是去将作监见了鸣珂。
虽是端午休沐,但鸣珂……还在加班。
王鸣珂比她小五岁,算来今岁也已然是年过六十之人。
只是她性情经年未变,总觉一如当年。
姜握也未特意与鸣珂说起她的来意,只是听鸣珂闲谈。
其实上了年纪后,姜握是很愿意跟王鸣珂论起故人之事的。
因哪怕是有故人离去,鸣珂谈论起她们也并不会沉溺于伤感。她身上有一种特有的钝感力:也会哭也会烦躁,但无论什么样的世事从来不会伤她太深。她总是能更专注于当下,当这日子只如江潮往复。
果然,王鸣珂说起王相终得致仕之事,也只笑道——
“那以后,王相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