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节
因着魏家人今日上门的缘故,曹姨娘特地仔细收拾过,穿得比平日都要好。比起云大娘子,她这个亲娘才是最在意云筝亲事的人。
伺候大娘子,忙活了一下午。见大事告落,魏家的人也很满意云筝,她终于可以回清圆院坐着了。谁知屁股没坐热,就见云筝气恼地跑回来。曹姨娘急了,好一通询问下才知发生了什么事。
见女儿被个野种冤枉,她自然气不过,收拾收拾就出来了。正要去大娘子跟前哭冤,没想到路上竟碰上这两人。
曹姨娘看见窦姀,怒气一下就上来了,这个连门户都没有的野种,竟敢毁她家筝姐儿的亲事!可是她再生气,却不敢当场发作。不仅是因为魏家的人在,还因为她只是个姨娘。是姨娘,就是这家里的半个奴才。
曹姨娘先是压着怒,笑道:“是,奴是要往藕香亭去,与姑娘和魏郎君一同去吧。”
于是,这条路又成了四个人在走,兼魏攸的小厮。
走着走着,魏攸忽然想起一事。不管是上一回,还是这一回,他见窦姀身上所穿皆是讲究,也不像府里的下人,那为何会被人关在清心斋里?
或许她是这家里不受待见的庶女吧。魏攸想到,即便曹姨娘在这,却也不多顾忌地转头,又问窦姀:“小娘子排行第几呢?”
排行第几?
这话问的棘手,她早已被家中除了名,正寻思该如何回答,便听得曹姨娘在身后笑笑说:“她呀,是寄养在我们府上的表姑娘,窦氏襄州老家的远房表亲。如今族中无人,排行倒是说不上。”
说完,窦姀便见曹姨娘抚了抚鬓发,朝自己勾唇一笑。
而魏攸却若有所思地颔首。
她没说话,仍旧看路走着。
走到前廊的分叉口时,窦姀觉得很怪,也不想走了,便告退道:“我还有事在身,既然曹姨娘能带路去藕香亭,我就不去了,魏郎君请便。”
窦姀说完,便与他们分了道。
窦姀回到梨香院,看见庖房灯还亮着。进去一瞧,苗婆子正坐灶前烧热水。
她问苗婆子:“春莺还没回来吗?”
苗婆子擦了擦汗,一边往灶洞里塞木柴,一边道:“没有呐,自从姑娘带她走后,老奴一下午都没见着她人影儿!”
窦姀低头寻思着:
莫不是还在藕香亭吧?这傻丫头,让她在那儿随机应变,她倒儿真守着一下午了!这么晚,看我取玉珏还没回来,这丫头就不奇怪吗?
窦姀叹了口气,说我去找找。刚出了庖房门,便看见窦平宴领了个小丫头来。
“大老远就听见了你在问春莺,我便知这丫头鲁莽,常惹你挂心的。”他笑着,拉出身后跟着的小丫头:“阿姐看她如何,机灵么?若阿姐喜欢,便让她日后跟着你吧。”
窦姀谢他好意,说不用,“我这儿事少,有春莺和苗婆子就够了,不用这么多人的。再说了”她又笑道:“春莺也就偶尔做事不妥,但常常还是留心的,是个机灵人。”
“你当真不要她么?”
窦平宴笑笑,却伸头看了眼那小丫头:“你知道她是何人吗?她是庄婆子的女儿,府上的家生子。她原先在二姐房里伺候了半月,后来就被赶出来了。”
窦姀原是真不想要,听到庄婆子时,身子一颤,终于着眼仔细打量这个小丫头:只见是个胆小怕羞的,自从见到了她,头就没抬过,两只小手紧张攥着衣角。瞧上去和自己的年岁相仿,十五、六的模样。头上两只双螺就用粗红绳绑着,再没有别的首饰,比起其他丫鬟仆婢实在素净不少。脸颊白嫩,眉眼虽清淡,却粉唇皓齿,是个有底子的俏人儿。
“要,我当然要她!”
窦姀上前两步,拉起小丫头的手。可这小丫头仿佛受到惊吓般,猛地把手缩到背后。
窦姀看了眼弟弟,窦平宴从始至终只有坐观淡然,并不清楚是怎么个情形。窦姀也不强求,只是问那小丫头:“你叫什么名儿?”
那小丫头弱弱怯怯地答道:“奴没有名儿,爹娘都管奴叫二丫”
“这名儿实在难听,还是换一个吧。”窦平宴想了想,便道:“芝兰生于幽谷,不以无人而不芳。你生得好,也该配个好点的名儿,便取这‘芝兰’二字如何?”1
窦姀一听,也拍手叫好。
那小丫头还是生怯,很小声道:“是,但凭二爷吩咐”
取完名儿后,窦姀便领着芝兰交给苗婆子,认真叮嘱道:“她是新来的,以后也跟咱待在梨香院。怕手脚生疏,你先带着教,她胆儿小,不要太过给人吓着了。”
窦姀嘱托完,便打算去藕香亭找春莺。窦平宴见她出门,也随行一旁。
走到藕香亭的前廊时,窦姀停下了,并没有进去,而是驻足在廊下,不停往里张望。只见月上梢头,云如珍还在跟魏氏的人吃茶说笑。庭前丫鬟仆婢成群,她左左右右扫过一遍,都没见春莺的影子。
窦平宴见她有些着急,拍了拍她的肩:“阿姐勿急,我去问问旁人。”
过了会儿,窦平宴问过一圈后回来,说道:“母亲身边的婆子看见了,说春莺前脚刚走。”他说完,又奇怪问道:“下午是做什么了,她怎没跟你待在一块?”
窦姀没准备让弟弟知晓,于是随便找了个事搪塞。既然春莺刚回去,她也终于宽心。
窦姀倚在栏前,忽然望向庭中在跟云如珍笑语相谈的魏攸,愣了半刻。
窦平宴本想和她一起回去。却见她不走,还在这儿出神,索性便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看到那人,也寻思了会儿,说道:“他是魏通判的嫡长子,也是这回与三姐姐议亲之人。前不久听闻他与家中决裂,贸然出走,不知为的什么事。没想到这么快又回来了,许是在意与我们家的亲事吧。”
窦平宴说完看向窦姀,没想到她却还在望着。他默了默,忽然问道:“阿姐是觉得他相貌好么?”
窦姀啊了声,终于回神过来,与弟弟半开玩笑道:“不是,我不是看呆了。我看他只是有种熟悉之感,仿佛很久前就认识过的故人。”
“什么故人?”窦平宴皱皱眉头,颇有点不满道:“觉得俊俏便是了。阿姐如今夸赞人都用如此落俗的话,还想瞒我过去?”
“谁瞒你了。”窦姀笑着推一把他,“是俊俏没错,我才见他一面,但你这话说的,好像我瞧上人家一样。魏家要跟云筝议亲了,我没事看上他做甚?真是懒得与你说了!”
窦姀瞪一眼他,转身就走。
结果走了没两步,便见窦平宴从后头追来,拉住她袖子:“好了阿姐,我说错了!”
窦姀想笑,却还想装冷漠,索性便垂下头走路,仍作不理他样。
他好像真的急了,微微弯腰,探头盯她的脸看:“真恼我了?我就说笑而已。”
两人笑笑闹闹,已经走到了一处假山边。
这处假山是窦府风光最好的地带。山石嶙峋,附近草木林立,从前老太太在时喜欢锦鲤,主君便在假山底下修了个极大的鱼池,用来养各色各样的锦鲤,为老太太向天祈福安寿。池里的锦鲤有一尺的、两尺的、三尺的,最大的甚至能达五尺半,尾鳍是七彩华光的,在日头底下耀眼无比。2
以前很小的时候,她和窦平宴便常常跑到假山这儿看鱼。
窦姀经过锦鲤池时,忽然想起一事,转头对弟弟道:“对了,你数月前游学离家时,我曾在假山后埋了一坛酒。姨娘说假山这块土肥,草树又多,把酒埋在这儿能熬香呢。”
窦平宴盯着她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