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节
宋令枝仰眸,目光自下往上:“沈砚,你问我,是不是真心留在宫里的?”
握着伞柄的手再次攥紧,沈砚脸色阴沉,黑眸森寒阴翳。
他面无表情:“宋令枝,我……”
握着伞柄的手指冰凉,倏然,有温热手心覆在沈砚手背上方。
他垂首侧目。
同样的一把伞,如今正由自己和宋令枝握着。
伞面上的雨珠再次滚落,横亘在二人中间。
宋令枝手指往下,一点一点掰开沈砚的手,同沈砚十指相扣。
她声音轻而缓:“不是要送我回宫,走罢。”
雨幕沉沉,缥缈雾气随风浮动。
沈砚皱眉,驻足在原地。
“宋令枝,你……”
手指一松,手中的竹骨伞顷刻落到宋令枝手上。
沈砚双眉拢紧,眉宇间笼罩着阴霾沉沉,沈砚冷声,“可是孟瑞说了什么?”
宋令枝淡声:“嗯,说了。”
背对着沈砚,宋令枝双眸染上氤氲水雾,薄薄的一层。
纤长睫毛浸润在水雾中,宋令枝咽下喉中的哽咽,她哑声:“沈砚,我说过我不喜欢鬼的。”
沈砚狐疑拢眉:“你……”
宋令枝忽的转首,眼中泛着莹莹水雾:“孟老先生说你的身子挺不过四十……”
“那是他……”
“他说你故意不吃药,且先前苏老爷子给的方子都是寒性之物……”
若是长久吃那方子,最后只会药石无医。
泪珠从宋令枝眼角下滚落,宋令枝嗓音喑哑,“你若是真的出事,我定然回江南,让祖母重新替我择一门顶顶好的亲事……”
“宋令枝——”
沈砚冷声,手指牢牢攥着宋令枝的手腕。他指尖沁凉,落在宋令枝温热手背上。
沈砚眸色阴翳:“你再说一遍,你想回……”
蓦地,宋令枝忽然踮起脚。
雨幕氤氲在她身后,宋令枝踮脚,在沈砚唇上落下轻轻一吻。
她嗓音低低,如烟如雾落在沈砚耳边。
“毕竟我的夫君,从来都不信我是真心留在他身边的。”
温热气息洒落,转瞬即逝。
沈砚瞳孔骤紧,眼中难得流露出几分惊诧之色。
宋令枝下巴轻抬:“倒不如重新择一门……”
余音消失在唇齿间,落在唇上的力道重重。
沈砚哑声:“……你敢?”
宋令枝大着胆子:“我若是真成了寡妇……”
余下的话再次消匿,廊檐下只剩下两道相拥的人影。
“宋令枝。”
“……嗯?”
沈砚眼眸低垂,良久,方轻轻开口。
“你不能骗我。”
作者有话说: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出自白居易《大林寺桃花》
山寺桃花始盛开
雨声淅沥, 满园除了雨声,再无其他。
明枝宫上下掌灯,光影交错。
青纱帐慢低垂, 重重影子晃动。
吻落在眼角, 唇上。
似长饮一壶酒酿, 酒香四溢,醉得不知今夕何夕。
纤长白净脖颈高高仰着, 落在宋令枝唇上的薄唇一路往下。
肩颈颤栗。
宋令枝身子一抖, 遽然睁开眼,一双如秋水眸子潋滟迷蒙, 涟漪渐起。
透过重重帐幔, 隐约可见上方悬着的掐丝珐琅缠枝莲纹灯笼。
光影昏黄, 点点滴滴笼罩在二人肩上。
锦袍交叠在一处,宋令枝纤细手指轻垂在榻边, 倏地,素手纤纤,轻挽住沈砚衣袂。
“等、等等。”
宋令枝偏过头, 不敢直视沈砚一双深黑眸子, 红唇嗫嚅,巴掌大的一张小脸涨起薄薄的绯色。
宋令枝咬紧下唇, 少顷,唇齿间方轻轻吐露出几字。
“你别、别再吃药了。”
沈砚凝眉垂眸, 嗓音揉着喑哑低沉:“……宋令枝。”
宋令枝耳尖如红梅点缀,嫣红一片,她整个人似泡在剑南春的酒酿中, 醉得迷糊, 连说话也不利索。
“不是有、有锦匣吗?”
轰隆一声——
窗外忽然滚过一道惊雷, 大雨瓢泼,园中树影摇曳,飒飒风声掠过楹花窗子。
满园寂寥安静。
半晌,殿中隐约有低低呜咽声传出,细碎凌乱。
一场秋雨一场寒,光阴荏苒,转眼又是一年寒冬。
寒冬腊月,长街上人头攒动,三三两两的小孩围坐在一处。
遥遥听见七宝香车的铃声,小孩踮脚,好奇抬眼张望。
七宝香车前悬着的银铃晃动,叮咚清脆,而后在善缘堂前停下。
这银铃,还是啾啾先前贪玩,爬着上去戴上的,无奈她身量尚小,小萝卜头一个,再怎么拿脚凳踩,也够不着马车顶端。
她人又逞强,不肯他人搭手。
最后还是陆承璟出面,亲自抱着啾啾,少年长身玉立,轻而易举够上马车边边。
今夜是除夕,善缘堂的孩子亦不用上课,围着坐在一处包饺子。
案几上面粉乱飞,隔着半掩的支摘窗,亦能听见屋内传出的笑声。
有婆子从廊檐下走过,眼尖,看见宋令枝,忙忙福身请安。
转而欲唤屋内的孩子过来给宋令枝磕头请安,宋令枝摇摇头,笑道。
“难得学里放假,让他们好好顽才是正经,莫拘束了。”
婆子连声应“是”,又满脸堆笑。
“前儿娘娘赏的压岁锞子,老奴今早也都送去孩子手上,连着新制的锦衣一起。娘娘心善,如今京中上下,也没见小孩无家可归,挨冻受饿了。”
婆子叠声笑,“几个年长的孩子也被几家掌柜相中,待年后他们若是想去,亦可去那边作学徒。”
宋令枝点点头:“由着他们便是。”
说着话,忽的却见善缘堂门口有马车停下。
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从马车跳下,跌跌撞撞闯入善缘堂。
身后是云黎无可奈何的声音:“啾啾,仔细脚下,可别……”
话音未了,啾啾脚一歪,整个人直愣愣扑进雪地。
昨夜下了一整夜的大雪,皑皑白雪堆积在园中,足有一尺多高。
摔了倒不会疼,只是易受寒。
白芷忙提裙踱步过去,从雪中捞起小姑娘,又为她拂去衣衫上的白雪。
往日轻易不掉泪的啾啾,此刻却哇哇大哭,坐在白芷怀里嚎啕大哭。
宋令枝一惊,只当是明眠摔伤了腿,忙不迭出声寻大夫来。
知女莫过母。
云黎笑着拦下,拿丝帕细细擦去明眠脸上的雪珠子。
“不必去,她可不是摔疼哭了。”
宋令枝不明所以:“那是为何?”
纤细手指戳戳明眠的小脸蛋,云黎哭笑不得:“今早起身后缠着丫鬟给她梳妆,怕是如今妆花了,见不得陆承璟,所以才哭得这般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