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6节
哪怕荀子给叛逆的儒家披上了一层顺从的皮,让儒家能够与法家争夺“君师”的地位。但这也不会改变他们骨子里的叛逆。
至少现在如此。
因此他们不仅不会反对朱襄,还要把朱襄的思想宣扬出去。
即便秦王后最后不会因为不慈而被废,他们也要告诉天下人,秦王后被废的真正理由就是不慈!再多的掩饰都不会改变这个事实!
这一点,朱襄之后才想明白,知道自己对现在儒家带上了后世的偏见。
……
一次朝堂吵不出什么。很快,朝堂上的辩论就蔓延到了咸阳学宫,然后被故意传播消息的儒者们带到了各郡学宫。
当秦国各郡学宫都在讨论这件事的时候,其他六国士人自然也知道了这件事。
他们没想到,长平君第一次在秦国朝堂上出现,居然是带了一堆人证物证,没有与其他人争吵,只是把证据摆出来,比地方官判案还要严谨。
朝堂上卿大夫们议政不就是凭借两张嘴吗?长平君这也太奇特了。
摆事实,讲道理。朱襄给了他们一点小小的后世实事求是者的震撼。
魏无忌在边疆听到此事,笑得喝掉了一坛好酒;
赵豹短暂清醒时,赶紧派使臣把朱襄应该需要的证据送去秦国,然后继续糊涂;
被内忧外患弄得焦头烂额的春申君,正在和已经成为楚太子的熊启议事。他听闻此事后,脸上难得展露出笑颜。
还有许多朱襄认识的人,都对此事会心一笑。
而此事的中心秦王后赵姬,悄无声息地病逝在了后宫之中,据说是惊惧过度。
在秦王后惊惧而亡后,秦王子楚剥夺了秦王后的封号,以行事不端为由,将其贬为庶人,并下诏今后子孙不得更改自己诏令。
但此时她的结局,已经没有多少人关心。关于朱襄朝堂上“慈”和“孝”的辩论还在发酵,各国士人都加入了辩论。
这时候有人把儒家“君不慈臣不忠”的话翻了出来,将儒家视作潜在反贼。许多君王不喜儒家此话,开始驱逐儒家。
秦国也出现了诸多类似言论。
嬴小政眼皮直跳,非常有既视感。
朱襄脑袋一拍,闹大了!
他知道此事会闹大,但没想到是这个闹大法。他自己无事,怎么连累荀子和儒者了!
朱襄赶紧向荀子道歉,荀子慢悠悠道:“无事,早已习惯。”
朱襄:“……”
荀子指了指自己的肩膀,朱襄帮荀子按压肩膀。
“经由此事,女子封爵算是定下来了。”荀子道,“女子封爵依照《周礼》,分国夫人、郡夫人,县孺人,夫人,孺人五类。”
《礼记》曰:“天子之妃曰后,诸侯曰夫人,大夫曰孺人,士曰妇人,庶人曰妻。”
国夫人、郡夫人、县孺人,即在夫人和孺人之前加国名、郡县名,作为特殊荣耀。后者是依据夫家地位的封赏,加前缀的则需要女子有突出的品性和功劳,被君王嘉赏才能获得。
而且前三种封赏,还会有额外的俸禄。
荀子制定的女子封爵十分简单,比如今男子的二十等爵差远了。但就是这个简陋的女子封爵,让荀子与他人生生争吵了好几年。现在才借朱襄状告秦废后不慈,天下士人聚焦妇人品行之时,得以颁布成功。
朱襄不知道该说何是好。
他信誓旦旦要推行什么离经叛道的思想,劳累的却是荀子。
这次也是。他做足了与人争论的准备,结果儒者主动去顶火力,哪怕被国君驱逐也义无反顾。他却被众人推到了身后,跳着脚挥舞双手想找些存在感,都无人理睬他。
“哼,你在愧疚?”荀子斜眼瞟着朱襄。
朱襄点头:“嗯。这些事该我来做。”
荀子又冷哼了一声:“你来做?你只会莽撞地往前乱冲,能做成什么?”
朱襄脸色更加愧疚。
“不过若你不莽撞地领好方向,我也不会往那里走。”荀子话锋一转,叹了口气,“希望如你所说,如今我们所做一切事,都能为后人指引方向。”
无论是百年后,千年后,还是万年后。只要文明不断,前人点亮的星星火光,总会照亮后来者的路。
荀子如此相信着,跟随朱襄的儒者们也如此相信着。
所以他们义无反顾,哪怕舍身取义。
“若你愧疚,就在咸阳学宫多留些时日吧。”荀子道,“政儿也要养伤,二月别回南秦。你留在秦国,秦王才不会驱逐儒者。”
朱襄道:“是,荀子。”
荀子道:“还有,不准心软为春花立碑!把她葬得远远的,不准让政儿知道位置!”
本想人死为大,还是给春花立个碑烧点纸的朱襄尴尬道:“是,荀子。”
“哼。”荀子再次闭上双眼,放松身体,享受朱襄的按摩。
很快,他便进入了梦乡。
朱襄的双手放轻,眼露担忧。
荀子最近入睡的时间越来越多了。
手撕烤鸡肉
御医说荀子身体无病,只是年老后精力不济,多瞌睡。
荀子见朱襄焦急的模样,知道朱襄在担心什么。
他笑了笑,道:“我年纪已经很大了,什么时候去见先贤都有可能。若能无病无痛含笑而终,是一件喜事。你若老哭丧着脸,岂不是我走都走得不安稳?何况我看我还得再活几年,你没那么早为我送终。”
荀子在朱襄的搀扶下站起来,双手拄着拐杖,看着远方:“有很多儒家弟子被六国驱逐,正西行往秦国来。你这性子闲不住,若让你留在咸阳安抚他们,你定做不到,还需我操心。”
荀子叹了口气,又道:“这次会来许多老家伙,你的名声够了,年龄不够,还得我镇着。”
朱襄恳求道:“荀子,你把手中的事放些给他人,一定要多活些日子,至少活到秦国统一天下。那时天地巨变,肯定需要制定许多新的制度。若没有荀子,其他人肯定做不好。”
荀子用拐杖轻轻敲了一下朱襄的手臂,没好气道:“我都多少岁了?你怎么能只指望我?师长伴随你一程,不能伴随你一世。这人生剩下的路,你要自己走。”
朱襄道:“我想让师长伴随我一世。”
荀子佯装发怒:“再说任性的话,我就用戒尺了。”
朱襄不怕荀子的戒尺,但也只能闭上嘴。
他知道自己是任性,可人总是不喜离别。
还好荀子只是瞌睡多,身体确实没有大碍。
因朱襄上奏废后之事,连累儒家弟子被六国驱逐。
虽然秦国也有这种声音,但荀子不仅是秦国丞相,还是秦王子楚公开承认的帝师。太子政是在荀子膝头长大,相国蔡泽和丞相蔺贽虽然不是儒家弟子,但却也是荀子的弟子。
荀子还活着,他们就不可能驱逐儒家。
于是被六国驱逐的儒家弟子纷纷西行。对他们而言,这不仅是被驱逐后找个能施展抱负的地方。有荀子和朱襄的咸阳学宫,也是他们心中的学术圣地。他们此番西行,是为朝圣。
儒家弟子是这个时代学得最杂的人,与其他学派的弟子专精一门不同,从此时起,就有“圣学无所不包”的习惯。比如他们要学的君子六艺,就包含了士人所有应该修习的学问。
因此儒家弟子西行时,携带了大量宫廷和官府才会收藏的“不太实用”的文书,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