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节
这一去,再想回来就是十年后了。
那十年的日子宛若噩梦,想起来她便不禁打了个寒颤。
宋满盈打定主意,皱着脸诉苦,“爸,我知道错了,我当时也是被别人怂恿的。”
“你疏通一下关系,把我调回来吧。”
“你说的容易。”宋康平瞪了她一眼,“你当这是小事儿?嘴皮子上下一动就成了。”
“你闹的全市的人都知道咱们宋家有个闺女,要死要活非要去建设农村,还想反悔?”
“到时候别人怎么说你?怎么说我?事到如今,你不想去也得去,没得选!”
宋满冬埋头吃饭,不掺和这事。
只心中觉得宋满盈的想法太过天真,事情闹那么大,没夸张到全市人,但他们家属院和学校里的人都是知道的——宋满盈铁了心要去新疆,她志向高远、品性高洁。
宋满盈还煽动了四五个同学一起去,如今她说不去了,自己躲到老家大队上,其他人怎么办?爸妈和她又怎么面对其他人的异样目光?
宋满冬兀自摇头,埋下头喝汤时,又有些羡慕宋满盈的随性,想去便闹着要去,不去又说不去,更羡慕爸妈的纵容。
她是没资格说这种话的。
宋满盈并不气馁,转头看向她妈,“妈,这政策只鼓励我们去,可没说什么时候能回来,我要是在那边呆一辈子,你跟我爸可怎么办?”
许凤来也有些忧愁,不过先宽慰着宋满盈,“我们肯定会想办法让你回来的。”
她这话是真心实意,却戳中了宋满盈的痛处,“你们想不到!那边不放人,你们根本没办法把我调回来!”
“盈盈……”许凤来一惊,连忙抬手想拍拍她。
宋满盈却拂开了她的手,站了起来,“我知道你们怎么想的,想着打点个工作让我回来上班,但是咱们市里的工作只会越来越难找,一个工作七八百,你们有哪个钱?”
“再说了,过两年你们还记得我这个女儿么?你们到时候眼里只有宋满冬了!”
这不是她空口编的,是上一世发生过的事实!
宋康平喝止她,“宋满盈!”
“新疆是我让你去的?报名是我按着你的手写的?现在来怪我们了?”
“说我们眼里只有满冬是吧?好,那你想怎么办怎么办,别来找我帮忙。你有本事就自己把名字从报道名单上弄下来。”
宋满盈脑袋一懵,委屈的红了眼,气焰渐消,“爸,我没那么想。我是说过两年。”
“这不是着急么?想让你们赶紧帮我想想办法,等过几天就来不及了。”
宋康平筷子都撂了,生气道,“我能有什么办法?谁不知道咱们家有个心怀远大志向、要去救苦救难的好闺女?”
“反正我不去。”宋满盈梗着脖子坐了下来,眼睛一转,瞧见安安静静吃饭宋满冬时,心底怒火顿时蹿了起来,伸出了手,“让她去。”
◎模范先锋宋满盈。◎
宋满冬没想到战火会烧到她身上。
她在农村长大,直到初中才被爸妈接回来,宋满盈却是打小在爸妈身边。
初见时,她十二岁,穿着打了补丁的灰色褂子,磨破底的黑色的布鞋,头发枯草乱飞。
宋满盈十岁,双马尾,夹着振翅欲飞的蝴蝶发夹,穿的是崭新的碎花裙,黑色小皮鞋和白袜,身边有人殷勤的帮她背着小提琴。
只一照面,宋满冬就知道,她不会喜欢宋满盈,宋满盈也不喜欢她。
后来也确实如此,她长宋满盈一岁多,宋满盈却从不叫她姐,对她的称呼只有喂和宋满冬。
在外面或者学校瞧见她都装作是陌生人。
宋满冬也不刻意跟她亲近。
不喜欢的自己人再怎么讨好也没用,这是她在宋家学到的经验。
后来她读书,找工作,一切平平稳稳。
宋满冬原本以为会这么一直和平的生活下去,她甚至都规划好了,跟陈师傅再学几年,出师后也当个维修工人,带带新人。
攒攒资历,拖拉机厂过几年分房子的时候,她还能争取一下单人宿舍。
可当宋满盈指向她的时候,宋满冬就知道糟了。
嘴里香喷喷的肉饼有些发苦,但她还是咽了下去,才对宋满盈笑笑,“我跟你又不一样,怎么能替你去?”
“满盈,你别开玩笑了。”
对上宋满盈的视线,宋满冬心下沉了沉。
以她的经验来看,这绝不是玩笑话。
宋满盈是真的想让她去,最起码也是心里有这个想法。
这种看似胡闹的“玩笑话”,她在宋家见太多了。
先试探她,如果她不激烈反对,立马就把这句话转为事实,如果她坚决反对,就改口只是随口说说,说她开不起玩笑。
宋满盈一开始只是看不惯宋满冬这么悠闲的躲在一边吃饭,话脱口而出,那个念头反而愈发坚定了。
必须是宋满冬替她去。
这是宋满冬欠她的。
上一世她去新疆后的第一年春节,宋满冬就跟陈方武结婚了。
全大院谁不知道陈方武是她的追求者。
她去新疆时,陈方武还拖着被爸妈打肿的屁股,一瘸一拐的送她,说一定回去找她的。
谁知不过半年,宋满冬就跟陈方武结婚了。
陈方武从小就是她身后的跟屁虫,怎么可能那么快改变心意,一定是宋满冬用了什么不光彩的手段。
她问陈方武时,陈方武还维护宋满冬,不肯说,只让她不要问了。
单这一件事就足够让她生气了,但她恨上宋满冬,还因为另一件事。
宋满盈知道农村苦,苦才需要她们这些有本事的人去帮忙,苦才能体现她们的价值!
可下乡的生活跟她想的一点儿也不一样,生产队从大队长到干活的男人妇女,甚至是小孩儿,没一个听她们的。
只给她们安排了无穷无尽的活。
从睁眼干到天黑。
她们下乡是搞建设的,哪儿是去割麦子、收苞米、喂猪的?
宋满盈带头提出了抗议,没想到那大队长还嘲笑她,让她停工了,也不给她分粮。
她只好写信寻求爸妈的帮助。
从秋天等到初冬,只收到了三十块。
她爸妈那么疼她,看到她心里描述的事情,怎么可能只给她三十?
可她回不来,直到宋满冬结婚,又逢过年,才艰难的请下来十天假。
回家一问,果然是宋满冬怂恿的。
说是要给她攒钱买个工作,然后让她凭借工作关系回来。
她还没开始施展身手呢,怎么可能这么灰溜溜的回来?
当即说服了她妈给她提供支持,谁知道没过半年,送给她的钱又少了。
等她再隔了一年,坐三天火车回来的时候,宋满冬却跟她爸妈,还有陈家一块儿吃年夜饭,其乐融融。
所有人都忘了她!
往后买工作的事情更是没人提,她若是写信,家里便随回信附上十块钱,若是赌气不回复,那家里绝不会主动联络她的。
最长有两年对她不管不顾。
宋满盈想到那些日子,泪水不住的流。
她爸妈自小疼她,怎么舍得她一个人在外面吃苦?
都怪宋满冬。
若非宋满冬怂恿,她也不会孤苦伶仃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