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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节

 

她问了点蠢话……

现下的沈香,就好像跟着尊贵的大人入家堂,屋中俱是她没见过的新鲜事物,即便大人慈爱温柔,容她无礼,她还是蹑手蹑脚,不敢动弹。

倒不怕打砸贵物,而是怕讨了大人的嫌。

啊,是了,她希望自己,是得谢青喜爱的。

尽管这份喜欢与儿女情长无关,但她还是想搏一搏难能可贵的偏疼。所以,她不能行差踏错半步,好歹不能招人嫌恶。

沈香又看了一眼,案上供着一张鹿皮弓。

她问:“您还会搭弓射箭吗?”

实难想象温文尔雅的谢青还能有遒劲拉弓的时刻。

“那是母亲留下的。”

沈香记得谢青的母亲是游牧胡人,有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好似一轮金日。她的大宁语说得很好,就是人太热情,沈香回回进内宅里拜谒,总要被她团到膝上里外摸猫儿那般揉搓一阵。害得沈香小时候都不敢去谢家,生怕谢青的母亲又逮住她亲亲抱抱。

这么多年过去,沈香都快要忘记了——谢青是“中蕃通婚”诞下的孩子啊。只是他样貌一点都没有外族的血脉呈现,全然瞧不出来他的母亲的痕迹。

那弓,是遗物呀。

“对不起,我今夜总说错话。”沈香道歉。

“无碍的。”谢青一如既往宽容。

这时,小厮敲门,奉上两盏芳芷茶与几样茶点心。沈香记得芳芷茶,这是月前官家赠予谢青的贡茶,就那么寥寥几斤,他竟舍得烹了给她喝。

谢青的待客之道,礼数总这样周全,偏偏她仗着上峰的器重,口无遮拦。

她又低头,不知该说什么。

谢青发笑:“小香在找什么?地缝么?”

“啊?”沈香怔忪。

“我当你埋首于地砖,是想找道缝隐去。”

这一回,沈香听懂了,谢青是讲她太胆小了,一点话就要难堪,找地缝钻进去不见人。上司难得说了个笑话,他在调侃她面皮细薄。

沈香脸更烫了,支支吾吾半天,讲不出什么话。

呜——她连玩笑都不会接茬!多好的增进关系的机会啊!

谢青为她夹了一块莲子蒸糕,供她垫肚。

筷子还没放下,谢青风轻云淡地问了句:“小香同谢某独处,总这般拘束。你待我,似乎与官署内其他官人不同。特别是比部司的任郎中……唔,我倒想问,是他更讨你的欢心吗?”

“什么?”沈香的茶都要喷出来了。

此话何意?

哪个欢心?!她在外是个郎君身呀,和郎君们相处,不都这般随性吗?

谢青总不会是拈酸吃醋吧……不可能不可能。

她内心呐喊:快解释呀,她要误会了……

谢青这回执着,他不绕开这话头,擎待她下文。

沈香避不过去,只小声说:“我待人都是一视同仁的,没有厚此薄彼。近年与任郎中亲厚,也不过是因他没架子,好讲话。又是下司的僚友,总得卖点面子。大家都是同僚,这般和睦相处,是不妥当吗?您今日……为何问起这个?”

她已经极力说清楚了,她和任平之什么亲密关系都没有。

谢青心情似是愉悦不少,也没有为难她,只慢条斯理地说:“无事。不过是,谢某也想做一个得佐官仰慕的上峰罢了。”

沈香松了一口气,害她差点误会了。

原来谢青表面上平静无波,内里居然心思细腻成这样吗?他也会患得患失,生怕下属不喜欢他……

沈香像是发现了谢青哪处有趣的小心思,不自觉偷笑。

她大方夸赞:“您已经做得很好了,至少我就很仰慕您!”

她眼睛亮晶晶的,如同那一夜吃醉了酒一般,很讨人喜欢。

“那么,小香仰慕我什么?”他的嗓音既轻又柔,能勾魂摄魄,蓄意压着人的命脉。

“您……”

谢青又刁难她了,他怕她撒谎吗?

“嗯?”

谢青优点那么多,不好笼统概括。沈香绞尽脑汁想了半天,道了句——“您刑审罪人的能力是三司法官衙里一骑绝尘的,没有人不钦佩您!”

“……”谢青缄默了一下。

哦,原是仰慕他心狠手辣。

落了一昼夜雨,今晚虽止住了水潮气,夏风仍冷飕飕。

难得起了薄雾,像一段云纱,笼罩山间枯木中。

“叮!”

一枚银芒锐器径直埋入树身,震得疏枝一颤。

树底下的茅屋里走出一个断臂的少年,他冷脸望向天穹,唯有一轮白月、几颗星星。

年轻人抿唇,不耐地喊:“别躲躲藏藏!有事便说!”

不过瞬息,一条油亮的红绸便自茅屋顶上倾泻而下,紧接着是一把涂了松霜绿漆底的圈椅。几个黑衣人从天而降,簇拥着身着莲子白春衫的郎君落座。

郎君定是怕湿泥脏靴,这才摆出大阵仗。

“小友何必着急?总归应了你的事,必会达成。”郎君玉簪发冠罩着轻纱幕离,瞧不真切眉眼,唯有那语间笑意明显,听着圆融和气。

闻言,年轻人也不恼了。他只切齿,问了句:“李佩玉人呢?!”

“喏,不就在那儿么?”

郎君遥遥抬下颚,没等年轻人追问,他面前已然落下一具皮肉模糊的人躯——断了臂膀,削皮见骨,不似人样了。唯有起伏的胸腔,让人知晓,他还是个活物。

年轻人认出来,这正是他想亲自手刃的李佩玉!

“吾未婚妻慈悲为怀,不喜杀生。既如此……”郎君笑了下,“留口气儿给你,处理了吧。”

他说这样残忍的话也无不适,仿佛天生爱重杀戮的邪祟。那笑声入耳,比蛇蝎还要骇人。

不错,慈面郎君,正是谢青。

年轻人面无表情,似是司空见惯了生死。

他一刀斩下李佩玉的头颅,了断他性命。之后,少年抖了抖锐利剑刃上的血。心里的重石放下,稍有些快意。

他态度和缓,对谢青恭敬地道:“你应了我的祈求,我也如你所愿,受你差遣。说吧,需要我做什么?”

“不急,我还会来寻你的。”谢青单手支着额,想了一会儿明日早起要赴的朝会,“今日困倦,就此拜别吧。”

“好,我等你来。”他很守诺,会等到谢青前来吩咐。

这般,年轻人熟识的那位小娘子总能安息了。

他欠她一命,眼下还她。

少年举目望向茅屋,泥塑的窗门,月光都照不进去。里边黑漆漆的,空无一物。

他恍惚看到娇俏的小娘子在屋内招手,唤他:“快来!今日偷的是一只烧鸡!给你补补身子最好。”

“撒谎,哪里有鸡给你偷……无非是换来的。”

难怪她臂膀上又累了好几道淤青与血疤。傻子,不需要她做到这个份上。

年轻人怔忪,皱起眉头,自言自语。

他仍是跨过门槛,洞悉真相。

屋里空无一人,只是幻听。

他想起小娘子的音容笑貌,哦,她死了,血都流干了。

少年记起再次见面时,他拇指剔开剑鞘,纤薄的长刃抵在小娘子伶仃的颈骨,冷声质问:“你想做什么?”

小娘子巧笑嫣然:“看你身强体壮,定是个练家子!”

“哼,你养我,无非是想利用我逃出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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