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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节

 

这一夜雨声凄清,其实有谢青相伴,已经很知足了。

她不想和他过多牵扯,也不愿再耽误他。

于是,沈香强忍住内心那股子想寻人安慰的冲动,落寞开口。

“不了,会脏了您的衣。”

言毕,她低着头,良久不语。

却不知,谢青借着烛光,眉眼又落在她后颈,细细分辨藏于乌发间的那一颗焦茶色的小痣。

纤细修长的颈子,润着玉光,不堪一折。

谢青知道,他可以轻易折断任何人的颈骨。倒是奇怪,他唯独对沈香,分外怜惜。

谢青的马车停在皇城外,得步行好长一段路。

幸好沈香平素走惯了路,这样一趟下来,也不觉得腿酸。

春末夏初,时值樱桃果艳熟,牡丹花盛开。若不是怕暑气热,如今确实是沈香最爱重的月份了。

她刚至车前,车夫便很有眼力见儿的搬下绸布脚凳,供她入内。

沈香原以为今日也要与一摞摞公文挤狭窄的小室,谁知今日谢青倒清闲,没有搬来案卷,红蓝染牡丹开样红线毯上只放了个鎏金落花流水纹红木攒盒。

人到了,谢青勾唇,慢条斯理揭开食盒盖子,为她布食。

沈香原以为甜食送来这样久,蔗浆与甜乳酪早该化开了,哪料到谢青悉心至此地步,竟命车夫从家中带了冰,敲在刻花高足琉璃碗里,为她保鲜。

沈香受宠若惊,小心捧着碗勺。入口前,她客套地询问:“您要尝一口吗?”

不过谦辞,沈香以为谢青会拒绝。可他今日改了性子,笑意渐生,答了个“好”。

啊?

沈香有片刻怔忪,很快便捧上碗勺,容谢青接去。

可是,谢青半天没有动作,只含笑望着她。

沈香的面颊霎时烧红,她心里隐隐有个错觉——上峰不会是想等她来喂吧?

思及至此,沈香指尖微微发颤,捻着勺子凑过去:“您请。”

谢青意味深长地问:“唔……小香是想喂我吗?”

“……”嗯?不是他暗示的么?

“唉,你既一番好意,我也不好推辞。”他熟极而流地拎起樱桃梗,收走了一小颗。

鹅黄色的蜡樱入口,谢青颊腮微鼓,细细品尝着。

他一贯是端庄的谪仙风仪,仿佛不食人间五谷,只饮琼浆玉露。难得流露这样稍带稚气的一面,整个人都活在了红尘,入乡随俗。

新奇,有趣。

沈香眨了眨眼,觉得心里一派暖融融的。

上司动了筷子,沈香吃樱桃便心安理得了。只是她原以为他会以唇径直触碰木勺子,结果却是用很得体的举止捻走了一颗樱桃,没脏她的炊饮餐具。

怎么说呢……确实很翩翩君子之风,但她隐约有种谢青在坏心眼逗小姑娘的错觉。

她总是曲解他,这样不好吧?

一刻钟后,马车晃晃悠悠启程。沈香一面咀嚼樱桃,一面吐核儿,忙得不亦乐乎。

一盏樱桃吃完,马车恰巧到了白府。

谢青帮忙收拾了用具,小心搀她下车。

沈香落了地,后知后觉想起——呃,她最近“用”谢青,是不是越来越顺手了?

两人是为了办案来的,不想惊扰主人家,这才没带衙役出面。

撞见门房,沈香就同人打听:“府上可有一名叫‘白流光’的小娘子?”

下人一听这个名字,面露惶恐之色。他迟疑很久,摇了摇头:“没有、没有。”

许是忌讳沈香身上的公服,垂眉敛目都不敢对视。

只是门房的言行举止太可疑,又有籍口貌阅为证,能笃定他在撒谎。

敢对官吏撒谎,胆子倒是挺肥。还没等沈香摆出官威,白府的大人们就出来了。来者身穿忍冬纹圆领袍,披着毛氅,很是肃穆,应当是府上的家主。

沈香敬老,同他供一拱手:“本官乃刑部侍郎沈衔香,这位是刑部尚书谢青。暮夜时分叨扰府上,是为查一桩凶案,还望尊长行个方便,助我等妥善办好公差。”

白家早前也是官宦人家,如今便是没了官身,恪守的礼制仍在。仿佛这般,就能守住家族荣光。

“原是两位官人,快请进。来者是客,咱们入府上慢慢讲。”

他朝两位来客行了拜仪,抬手迎他们入屋吃茶。等闲碰不到面的省台高官,好不容易瞧见一次,曾可能不趁机交个好?

待沈香回过魂时,她已被鱼贯而出的婢女们恭迎至堂屋上座,还给她备下名贵的黑釉兔毫茶盏,沏了紫笋茶。

沈香被这阵仗吓了一跳,如坐针毡。她是个胆小如鼠的官人,平日里旁的府衙官吏宴请都不敢去,生怕私交过密,被冠上“结党营私”的罪名,更别提吃喝旁人家府上名贵的菜肴了。

如今半推半就陷在白府的家宴旋涡里抽身不得,心上难免惴惴不安。她窥视了谢青一眼,好在上峰挂心她,悄悄探出修长指节,往下压了压,示意沈香莫要害怕,稍安勿躁。有谢青这个主心骨在,她确实安心了许多。

白家主的确想办一场盛夏聚宴,他已命婢女们凿来冰山于后院风亭之中,又喊家仆风风火火去府外请酒肆大厨来帮着家里烹煮河鲜海味。

一伙人就这般忙活开了,闹得动静极大。

谢青恍若未闻,仍是不动声色。

良久,他问:“府上白流光小娘子可在?”

白家主一听这个名字,眉头就皱了几折。白流光那些秽事辱没家风,怎可污了贵人的耳?若她的事迹被抖露出去,让贵人圈子里的官吏尽数知情,谁还敢再聘白家女为宗妇?

是以,白家主没有详细说白流光的境况,只轻飘飘道了句:“二娘子已投井自尽,死了数月,谢尚书怕是寻她不着了。”

“为何要投井?”沈香知道白家郎君仕途无望,有多爱重小娘子们,只盼她们能为家族带来些好处。既折损了一个女孩儿,缘何白家主面上却并无悲痛之色呢?

白家主冷哼一声:“谁知晓她发了什么癔症?总是犯失心疯了。”

“其中,没有旁的缘故吗?”沈香不甘心,又追问了一声。

“没有。二娘子乃邪风侵体,就这么投井而亡,无人能说上来缘由。”

“哦。”

沈香被堵了一嘴,也不好再问了。

既是什么都不知情,她眼下只想赶在家宴设好之前,尽快逃离此地。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短,她不想赊下人情债。

谢青深谙她欲走的心思,帮衬了一把,起身告辞:“既这么,本官就不叨扰府上设家宴了,先走一步。”

明明就是专程为两位官人办的宴席啊!怎么说走就走?白家主不傻,他知道,不是官员们不懂,是不肯赏脸。恐怕是觉得他不够格儿结交人情,这些年多少官吏知白府没落了,不肯来往,他早明白世态炎凉。

白家主哪能让煮熟的鸭子飞了,他还想着结交点私人情谊,便是混个面熟都行,往后总有用处。心中再恨,他也不敢表露在脸上,只赔笑道:“今夜的宴聚,是特地为二位设下的。还请赏个脸,吃些酒菜再归府吧!”

只可惜,谢青去意已决,谁又敢拦官人们去留?白家主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离去。

沈香好不容易逃出白府,她松了一口气。料想着还是谢青这招高,既是高官,那就摆出跋扈的派头,不必拉拉扯扯给自己气受。

回了马车,沈香想起方才种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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