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6 白手套
那男人转过一张布满刺青的脸,一双眼睛在青黑墨水中与林三酒对视了半秒。
他望着林三酒,嘴唇忽然无声地动了两下。
怎么?
林三酒一愣,仍然站在原地戒备着一动没动;她紧紧盯着刺青男人,皱起了眉头:“你在做——”
话音未落,她忽然只觉自己手腕处一阵麻麻痒痒,低头一瞧,手腕皮肤上忽然浮起了一片青黑墨水,从浅到浓地缓缓形成了两个字。
她陡然明白了奥夜镇长刚才那一句“你给老子放了什么?”的怒吼。
“这是什么东西?”她抬起头,怒声喝道:“你对我做了什么?”
说话间,从二楼办公室破碎的门后也走出来了一个人影——那人面貌平凡,唯有额头上一条醒目的巨大伤疤,正是刚才在电视屏幕上看见的奥夜镇长。他在门口停下脚步,扫了一眼林三酒,皱起眉毛:“又一个。”
三个进化者一时僵持住了,彼此隔开了一段距离,谁也没有擅动。
“你们别怪我,”那个浑身都是刺青,几乎瞧不清五官的男人抬起双手,慢慢站起身,胸膛仍然因为喘气而在一起一伏。“这是我的梦境,凡是与我梦境相连的人,身上都得多这么一个东西。”
“放屁,难道你不能控制吗?这儿是半个清明梦,你唬谁呢!”奥夜镇长像是被人踩了尾巴似的,转头喝了一声。他仿佛把电视上正气凌然、慷慨激昂的那层皮揭掉了,只剩下了一个眼角尖尖、满面心思的男人。
“你也知道是半个,”刺青男人反唇相讥道,“我顶多只能在几个不同选项之中,选出其中一个给你们,但我可没有不给的能力。”
奥夜镇头颅面相浑圆,下巴与脖子连在一起,生了一副女人似的厚嘴唇。但奇怪的是,他这副面相却一点儿也不叫人感到憨厚。
“好,你解释解释,”他盯着刺青男人,一把撸起了袖子。林三酒这才注意到,他穿着一件与花生镇居民同样款式的深蓝色衣服——“这是什么意思?它会对我造成什么影响?”
她眯起眼睛,在他露出来的那只手腕上看见了同样由墨水形成的三个字,“白手套”。
“恐怕这得问你自己才行。”
刺青男人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抬起了手腕。在“推手”两个字后,是他浮起来的一个苦笑。
“你也有?”林三酒吃了一惊。
“对,我一进来就发现自己手腕多了这两个字,让我思考了很长时间。”刺青男人说话时,眼睛仍旧紧盯着奥夜镇长。“怎么样,你们愿意先放下打打杀杀,听一听我的猜测么?”
奥夜镇长面色很不好看,一双厚厚的女人嘴唇往外凸着,但终究什么也没说。
林三酒一抬下巴:“你说。”
“我认为,这个词是对我在这一个梦境剧本中的角色定义……我本人就是一个‘推手’。接下来遇见你的时候,”他冲奥夜镇长瞥了一眼,说:“在梦里也不讲逻辑,我反正一下子就是知道,我要挑一个词汇给你,而且你肯定会拿到它……你懂这个感觉吧?”
奥夜镇长没有吭声,但林三酒却明白了他的意思。
“我当时眼前出现了一排好几个词汇选项。我认为如果我选得合适,就能在互相连接的剧本中,促成一个完整的故事线,这样我就可以结束任务、脱离剧本了。”
至少有一个人提出了剧情猜想——只不过,他的猜想对林三酒并没有什么帮助。
显然奥夜镇长也是这么想的。
“所以你给我选了这个?”他狠狠一甩手,仿佛这样就能把“白手套”三个字甩掉似的,“你给我选的词,你却让我问自己它是什么意思?”
“我又不认识你,”刺青男人冷笑一声,“只是在那一瞬间根据直觉,挑了一个感觉上最适合你的名词。至于为什么你给了我这种感觉,你问我,我问谁?”
眼看着他们一来一往几乎快摩擦出了火星,林三酒不由咳了一声,打断了二人。
“奥夜……我可以这么叫你吧?”她转头望着镇长,尽量平静地问道:“我们三个人的目标是一致的,都想要尽快完成我们的故事线,然后早点儿从这个剧本里出去。”
奥夜镇长说了一声“对”。
“你是梦见黑山的人吧?你不妨说一说,黑山到底是怎么回事?”
“怎么,你们还能帮着我分析不成?”他用半边脸笑了一下,浮起一个古怪表情。
不等二人回应,他伸出手一拽,竟从空气中拽出了一根烟。他将烟叼在嘴里,又一拽,这次拽出了一个打火机。他说话时,那根烟贴在厚嘴唇上一动一动:“我做了个噩梦,梦见了一个黑山形态的巨大怪物……接下来,我和你的梦境相连了,我发现自己正坐在镇政厅里,他们都管我叫奥夜镇长。”
出于同样的震惊,林三酒与那刺青男人飞快地交换了一下目光。
“我拿他的话回应你好了,”奥夜点燃了烟,吸了一口。他品了品烟气,对林三酒吐出了一口白雾:“黑山形态的巨大怪物是我梦出来的不错,但是眼下这个情况,都是在与你的梦境相连后才发生的。也该由你来说说了,你的梦又是怎么回事?”
“等等,你这烟……是怎么办到的?”刺青男人退后一步,神色戒备起来。“在梦里,我们的能力都时灵时不灵的……你怎么能够无中生有地变出烟来?而且你刚才轰击我的那一下也很顺畅。”
奥夜镇长拿下烟,看了它一眼,嘿嘿笑起来。
“怎么,我漏说了?”他抑制不住自己满面笑意,面颊高高耸起:“我模模糊糊地感觉到那座黑山就是我,我就是那座黑山。似乎正是它,给我提供了无穷无尽的力量……我可不像你们,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力起效,什么时候能力失灵。”
不约而同地,林三酒与那刺青男人都往后退了一步,尽管这一步其实无济于事。
“我不管你们怎么打算,”他一手拿烟,一手在身边挥了一圈。“白手套”三个字,在他手腕上晃成了一道黑影。“但我要提醒你们一句,最好不要让你的故事线与我、或者黑山作对。”
刺青男人望着他缓了缓,再开口时,语气平和多了:“剧本相连了,也不一定是要彼此作对的嘛。相辅相成的故事线,我以前也不是没有经历过。”
林三酒沉默着,用另一只手握住了带墨字的手腕,声气凉凉地问道:“镇民们都是怎么了?我的梦刚开始时,他们还很正常。”
或许很正常吧——她说到这儿时忽然想起了差点砸上鼻子的门,高声指出她身份的高中少女,和那辆被盗的汽车。
“他们啊,”奥夜镇长耸耸肩膀,“他们活得多好呀。梦境刚刚连接的时候,他们每天要开车上班,要为了工作犯愁,想要什么东西却又买不起……现在可不一样了。”
走廊忽然带着几人转了一圈,将外界透过一个窗户映进了林三酒眼里。这是只有在梦里才能办到的事情。
早晨汇报看样子已经结束了,过于肥胖的人们三三两两走在大街上。没有一辆汽车的镇子,人们也不需要交通灯、不需要绕开马路了;他们像一群草原上的羊一样,慢悠悠地在镇子里散步,仿佛一座座会走路的小肉山。
……一边散步,一边咀嚼。
每一个人的腮帮子里都鼓鼓囊囊地塞满了食物。他们好像生怕出门散步会饿死似的,人人水桶似的腰间都捆了一大包各式吃食,走几步就往嘴里塞一口,吃得额头冒汗,却没有一个人停下来。
镇警们端着枪,排成一列列,堵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