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节
“回娘娘,今儿五月十二,芒种了。”
“芒种……”沈葭喃喃道,“去准备下,我想出去走走。”
辛夷猜她应该是这阵日子下雨困在府里,待得烦了,想趁着这难得的晴天出去散散心。
正要下去吩咐人时,沈葭又叫住她:“不用告诉外祖母,她风湿犯了,不能走动,让她好好歇着。”
辛夷应了一声,去准备出行的一应事宜了。
半盏茶工夫后,车驾已经安排好,苏大勇领着一支百人队伍,都穿着飞鱼服,佩着绣春刀,各自牵着坐骑,侍立在马车后,准备随行护送。
沈葭见了,有些吃惊:“这么多人?”
苏大勇抱拳行了一礼:“回太子妃,殿下有令,事涉您的安危,不能有丝毫差错,属下也是按令行事。”
“但这也太多了。”
沈葭还是难以接受,出个门而已,需要这么大排场?怀钰会不会太夸张了?
“减一半人罢。”
苏大勇还想说话,但又不好违抗她的命令,只好选了五十名精锐,剩下的打扮成平民百姓的样子,分散在人群里,充当暗哨。
他想派一队人先去目的地检查,便问沈葭:“请问娘娘,此行是想去哪里?”
沈葭摆摆手,道:“就是随便走走。”
在辛夷的搀扶下,她低头钻进了马车。
苏大勇怔了怔,心想也只有到时随机应变了,目光一扫身后的下属,沉声下令:“上马!”
锦衣卫儿郎翻身上马,跟随马车一齐出发。
苏大勇原以为沈葭只是在城内转转,没想到马车一路迤逦西行,最后竟出了西便门,朝京郊驶去。
出了城,暗哨们就无法隐藏了,苏大勇只得打了个手势,示意他们回去,自己领着这五十人继续护卫,每个人都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
马车里的辛夷也察觉到了不对劲,忍不住道:“娘娘,您想要去哪儿?最近城外盘踞着不少难民,不太安全,咱们还是在城内转转罢。”
沈葭正在闭目养神,冷不丁问:“沈茹的墓在哪儿?”
辛夷心下吃了一惊,太子明令禁止府中下人提起沈茹,连私下里谈论都不可以,一经发现,立刻逐出府去,她没想到沈葭会主动提起,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沈葭睁开眼睛,看着她道:“我已经在这里了,你不是想让我打道回府罢?”
辛夷这才知道她今日外出并不是想散心,而是蓄谋已久,难怪不让告诉老夫人。
“娘娘,您别为难奴婢,要是让殿下知道了……”
“你如今也同我生分起来了,咱们打小一块儿长大,虽说有个主仆名义,但我什么时候拿你当丫鬟看过了?你一口一个‘娘娘’,一口一个‘奴婢’,我听着很不喜欢,还是像从前一样,叫我小姐罢。放心,你是我的人,怀钰管不着你,怕他做什么?”
辛夷赧然地笑了笑,其实她也觉得和沈葭渐渐有了距离感,变的不是沈葭,而是她身上的这层太子妃身份,让她产生了敬畏感,别说她了,连实心眼儿的杜若最近都不敢在沈葭面前要吃要喝了。
沈葭握住她的手,问:“辛夷,你知道今日是什么日子吗?”
这话她已经问过一遍了,辛夷回答:“是芒种。”
沈葭点点头:“对,除了是芒种,还是姐姐的生辰。”
辛夷瞪大眼睛。
沈葭见了笑道:“没想到罢?我也险些记不得了,你不记得,我也不记得,这样的小事,估计爹爹也不记得,我想,除了生养她的亲娘,还有服侍她一场的玲珑,也没人记得她的生辰了。”
她的笑容逐渐变得悲伤,让辛夷难过不已,反握住她的手:“小姐……”
沈葭认真地问:“我想去祭拜她一场,可以么?”
辛夷还能说什么,只能点头。
遇袭
沈茹葬在城郊西山上, 那里原本是沈如海为自己选定的墓址,沈葭昏迷时,其实可以朦朦胧胧听见一些外界的话语,所以知道这件事, 她连怀钰也没告诉过, 只不过,她光知道葬在西山, 却不知具体葬在哪块地方。
辛夷当日却是来送了殡的, 知道墓地的确切位置。
雨又下了起来,上山的道路泥泞不堪 , 马车无法上去,沈葭选择徒步登山。
辛夷替她撑着伞, 五十名锦衣卫淋着雨, 分散在她前后左右,将她圈在中心, 牢牢地保护起来。
沈葭大病一场后,身子骨儿大不如前,短短一截山路,她走得气喘吁吁,额头汗珠密布。
辛夷看着她越来越苍白的脸色, 心中十分担心,劝了多次,沈葭只是说再走一段。
走着走着, 沈茹的坟茔终于到了。
墓穴新建成不久,由雪白的大理石砌就, 赑屃驮着墓碑,上面的碑文苍劲有力, 看着像沈如海的手笔。
沈葭接过伞,对辛夷道:“你们退下罢,我想单独待会儿。”
辛夷本想劝两句,但见她也听不进去的样子,只得转身离开。
太子妃想与亡姐单独说话,他们不便旁听,苏大勇率领众人退避到山坳处躲雨,右手一直按在腰间的刀柄上,目光透过雨幕,遥望着墓前的沈葭。
“对不起。”
沈葭跪在墓前,垂着头,眼泪一滴滴地砸进膝下水坑,溅点水花。
“我知道,这样说很虚伪,也没什么用,但还是想跟你说一声,对不起,我那日说的是气话,我……我不是想害死你……”
她抹着眼泪,从袖中拿出那枚金钗,钗上沾着斑斑血迹,仿佛永远也洗不干净了,正如沈茹脖颈上插着金钗,趴在镜台上的样子,深深地印在了她的脑海里,永生永世也无法抹去。
怀钰在的时候,她不敢说,怕他担心,可她依然每晚梦到沈茹,梦到她死去的模样,梦到她幽幽地问她,妹妹,你怎么不救我?
“我记不起来了,”沈葭哭得停不下来,泪落如珠,“对不起,我想了很久,可怎么也想不起它的来历,为什么我会全无印象?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人死如灯灭,你就算说上一万句对不起,她也是听不见的。”
沙哑的声音凭空响起。
沈葭吓了一跳,差点以为死人显灵:“谁?”
一个酒坛从墓碑后骨碌滚了出来,一人站起身,从碑后走出来,竟是多日不见的陈适!
见到他的第一眼,沈葭还以为自己认错了人。
陈适披头散发,胡子不知多久没剃了,蓄成了一把浓密的络腮胡,挡住了大半张脸,他满身的酒气,又被雨一淋,落拓得像个叫花子,哪里还有昔日那位儒雅状元郎的样子。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沈葭站起身问。
陈适没有回答,只是垂眼看着她,神色说不出的复杂,像是透着怜悯,又有种同病相怜的同情。
“你果然还是来了,你不该来的。”
沈葭从他这句话里嗅出了危险的味道,她惊恐地后退半步,回头想要叫人,却发现身后不知何时已经陷入混战。
当苏大勇察觉到不对时,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他早该发现,这墓道一边靠山,一边是峭壁,只有前后两条出路,非常容易被人包抄,雨声削弱了他的判断力,他又远没有怀钰那样非凡的耳力,当耳朵捕捉到那微弱到可以忽略不计的破空声时,他立刻站起身,一手拔出绣春刀,同时大声喝道:“敌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