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节
沈葭抬头望了眼依然漆黑的夜空,眼眶中的泪水决堤般涌出,打湿了她的脸颊。
“是,天亮了。”
“今天阳光好不好?”
“好。”
“那看在我曾救过你的份上,送我上路罢。”
“我……我做不到……”
沈葭在这一刻泪如雨下,她从没想过,曾经那么憎恨,恨不得立即去死的人,在他死到临头的这一天,她竟然还会为此流泪。
“别怕,”陈适轻声安慰她,“杀人很简单的,来罢,就当给我一个痛快……”
沈葭知道他大概是活不下去了,她发了会儿呆,抬手擦掉眼泪,爬去那具死尸旁边,拔下那枚金钗,然后,手伸进缸里,将钗尖一点一点地送进他的心脏,直到整根没入。
他几乎被蒸熟了,皮肤白里透红,一旦触碰到,就一寸寸地往下剥落,露出鲜红的血肉。
“这个,给狗儿……”
他咳了几声,不停吐着血,艰难地从怀中掏出一只布老虎,“去罢,找你的夫君,他就在城外,等着和你一家团聚……”
他的声音越说越低,渐渐的,合上眼,没了声息,就像陷入了一场沉睡。
借着微弱的月光,沈葭看清了他此刻的面容,他的唇角上扬,带着温柔的笑意,就像那年春闱揭榜日,长街上打马而过的青年,头戴乌纱,胸缠红花,满脸都是春风得意,和对未来的无限向往。
攻城
襄阳城墙三丈多高, 雷虎除下甲胄,穿着一身天子龙袍,站在城楼上,俯瞰着城下密如蚁聚的大军。
晋军的先头部队已经渡过汉水, 来到护城河边, 每名骑兵都身着黑色铠甲,与夜色融为一体, 如同前来收割生命的死神。
汉水对岸, 是延和帝率领的后军,他穿戴着重铠, 骑坐在火龙驹上,神色庄严冷峻, 与城墙上的雷虎遥遥相望。
绣着金龙的旗帜卷着夜风, 猎猎作响,旗杆下跪着一名五花大绑的人, 正是逃出城的蒋瑞。
一名文官正在大声念着讨贼檄文,命令雷虎立即献城投降,否则大军将踏平襄阳。
雷虎冷笑数声,抬了抬手,一名披金戴银的女人被押来城墙边, 他掐着女人的后颈,将她按在雉堞上,冲城楼下喊道:“大晋太子!这是不是你的女人?真是个美人儿, 如果不想她粉身碎骨的话,就带着你的兵后退二十里!”
距离尚远, 根本看不清那是不是沈葭,但怀钰还是紧张地握紧了缰绳, 喊道:“雷虎!你敢动她一根汗毛,我杀你全家!”
雷虎哈哈大笑:“太子殿下,你恐怕不知道,我全家都死光了。”
话音刚落,女人被一把推了下去。
怀钰目眦欲裂,失声大喊,来不及反应,人就不管不顾地纵马冲了出去。
“殿下!”
“钰儿!”
“太子殿下!”
所有人都大惊失色,延和帝更是惊得险些从马背上摔落,只见怀钰单骑冲向城门,待他进入射程,雷虎手持一把犀角硬弓,将弓弦拉到最满,手指一松,箭矢嗖嗖疾射而去,正中怀钰右臂,将他射落马下,重重摔在地上,滚了好几圈。
女人就跌落在前面不远处,趴在地上,身下汇着一摊血泊。
怀钰忍着剧痛,一点一点地爬过去,将她翻过来,手指剧烈颤抖,扒开她脸上覆盖的头发,看见了一张全然陌生的脸。
不是沈葭。
不是她……不是她!
怀钰又哭又笑,从地上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延和帝远远望见这一幕,知道他没有大碍,便松了口气,从马上下来,抽出天子剑,一脚踹倒蒋瑞,剑尖从后颈刺穿喉咙,尸体倒在岸边,血花狂喷,瞬间染红了江水。
他沉声下达命令:“攻城!”
呜呜号角声起,陆羡高擎手中长枪,一马当先冲了出去:“儿郎们!随我冲锋!”
一骑既出,千军万马紧随其后,如潮水般冲过浮桥,狮子骢长嘶一声,来到主人身边,怀钰翻身上马。
就如陈适信中约定好的那样,守城士兵悄悄打开门,城门洞开,三千虎豹营骑兵长驱直入,毫无阻碍地冲入城中。
他们惊讶地发现,敌人中竟然还混了不少老弱妇孺,在雷虎的威逼下,襄阳全城皆兵,连小孩子都被赶来守城,这样的守军自然没有什么战斗力,不一会儿,晋军就占领了拱宸门,其余几个城门也相继告破,雷虎见情势不对,率领亲兵仓促逃遁。
进入内城后,骑兵的作战能力可见一斑,他们只需坐在马上,手中马刀轻轻一挥,就能瞬间收获敌军的人头。
乞活军势危,往四面八方溃散,怀钰趁机将战线往城中心推进,战局转入巷战。
他在城中四处寻找,大声叫着沈葭的名字,因为杀的人太多,铠甲上沾满鲜血,一名乞活军士兵与他迎面撞上,见了他这周身浴血的模样,吓得跌坐在地,手中掉出一枚蝴蝶玉坠。
怀钰脚步一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他颤着手,将玉坠捡起来,上面还沾着人的体温。
他看向那名士兵,兴许是刚从杀完人的状态中恢复过来,眼神中还透着杀气,士兵慌忙跪倒在地,求饶道:“军爷!别杀我……”
怀钰一把揪着他衣领,哑声逼问:“这玉坠?哪里来的?”
“我……我我抢来的……”
“哪里抢的?”
“在……在……”
士兵被他吓得结结巴巴,话也说不清。
怀钰将绣春刀架在他脖子上,冷声道:“带我去。”
士兵根本不敢拒绝,哆哆嗦嗦地走在前面,将他带进一座宅邸,这里已经被洗劫一空,到处都躺着尸体。
小院里,一个约莫十三四岁大的姑娘蜷缩在水井旁,怀钰单膝跪地,摸了下她的颈侧,脉搏已经没有了。
再一看,她的后脑湿漉漉的,全是血,显然是被人推倒,摔破脑袋而死。
怀钰眼中戾气陡生,不顾士兵的连声求饶,抽出绣春刀杀了他,鲜血飙溅在他的脸上,他眼也不眨,用手背抹去脸上血液,忽然,他的耳郭动了动,听到一阵细弱哭声。
怀钰几步走到水井前,往里看了一眼,霎时脸色大变。
他拽着麻绳,将水桶从井里拽出来,桶里有个哇哇大哭的婴儿,他的襁褓散了,藕节似的腿和胳膊不断挣扎,怀钰眼眶湿润,将孩子抱起来,贴着他的脸,泪水流下,露出世界上最幸福的微笑。
这是他的儿子,只要看一眼,他就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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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葭跑到街上才发现,晋军破城了,各门纷纷失陷,乞活军被迫转入巷战。
她慌慌张张地往襄王府的方向跑,想要去找二丫,可就在这时,她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心脏剧烈地跳动,呼吸也急促起来。
沈葭停住脚步,往后一望。
与此同时,长街尽头,怀钰铠甲染血,白皙的面颊上沾染着黑灰,单手抱着孩子,也转身望来,就像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注定,他们都看见了彼此朝思暮想的那张脸。
狼烟遍地,火光四起,到处都是喊杀声,他们仿佛忘却了所处的境地,旁若无人地对视着,连眼睛也不舍得眨,生怕这一眨眼的工夫,对方就消失不见了。
一年的寻找,一年的思念,一年的辗转不得,寤寐思服,尽化在这绵绵不绝的一望里头。
“怀……怀钰……”
沈葭的眼泪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