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节
“当断吗?”老爷子反问,沉厚的嗓音更显和蔼, “爷爷是这么教你的吗?”
卿蔷不知怎么回答, 抬起的眸清澈却有些无措。
正对落地窗的那面墙, 有张占据中心地位的全家福, 是彩墨的风格, 细看是副写实刺绣,在灼日偏爱下闪着丝缕金光,晃在她眼里生辉。
“爷爷对你的期许向来只有一个, 那就是不要陷在为难里。”老爷子抬手关了窗帘, 转而一种更为温和的仿日光充斥在室内,展柜里带有棱角的奖杯也被覆上柔和,“爷爷怕这件事, 并不是怕两家关系如何、怕难做难处理, ”
“而是怕我们卿卿会觉得自己的爱有错。”
老爷子的语速很缓慢, 他的疼惜包裹在其中, 是一种钝感的、让人忍不住去依赖、去诉苦的年长调子。
卿蔷长睫微颤, 些许怔愣。
老爷子带着慢悠悠的腔说下去:“爷爷其实一直不希望你成才,毕竟有些利益脏浊、权位不堪,离我的孙女通通远一些才好。”他笑笑,被时间打磨的锋利眉宇已然淡泊,“如果爷爷能长命百岁,甚至不希望你长大。”
“但以防万一,还是得让你拥有自保的能力,”老爷子语气和熙,“所以爷爷放手了。”
“让我的孙女独自去闯,独自品这人生路——”
老爷子顿了顿,招卿蔷坐到他身边,长叹一声:“爷爷后悔了。”
“你记得吗?爷爷曾要你敢爱敢恨,而爱是排在恨前面的。”他的手掌难免有松弛褶皱,却还是很有力量,握着她时像将她带入一汪温泉,暖意在全身游离,“可卿卿怎么会在爱上止步呢?”
卿蔷怕泪水不听话,始终没敢应声,老爷子看了出来,轻轻摸她头顶的乌发,想想,还是说道:“从叙在时,总爱在你生日时给你写封信,还不给爷爷看。”
卿蔷记得,她年年都会翻出来再读一遍,仅有六封,款式不同,长度不一,只那开篇的话,年年复年年——“至我明媚灿烂的小蔷薇。”
“他要是知道你因为他的事,去怪、去讨厌自己的情感,一定会比爷爷还难过。”老爷子拍拍她的手,一如既往地安抚,“卿卿,蔷薇的花语总与爱有关,所以他们给你起了这么一个名字,盼你生活在爱里,无忧无虑。只可惜事发突然”
“但卿卿,你要走到爱里,而不是被恨绊住脚。”老爷子笑道。
“你要长成一株只为自己开的花,想做什么做什么,想去找谁就去找谁,活得肆意随性。爱是没有万全之策的,但要足够从心,爷爷相信你的眼光不会错,所以卿卿,别再给自己设限了,万事只要你愿意,你妈那儿爷爷去说,她因为爱极端,也会因为爱让步。”
“上一辈的恩怨,你不要再去承担后果了,好不好?”
长者对于宠爱的小辈,总是循循善诱地去哄,像春风挽上冬日难以言喻的脆弱冰尖,轻轻一碰,虚有其表的薄层就会迸裂,潺潺的水缓缓地流出,湿润万物,给那濒死的枝丫埋下生长的伏笔。
卿蔷看着他那双眼,被征求意见的视线望着,终于再也撑不住,咬红的唇张了张,一声呜咽落出去后再也收不住,断断续续的,身子都颤抖。
老爷子站起来,笑容不见,眉微微皱着,将她揽在腰间,俯着身,拍着她的脊背,挨到那凸起的骨头时,愁云更重:
“该告诉爷爷的,自己怨自己那么久,受了多少苦啊。”他叹息,“爷爷心疼。”
卿蔷大概没这么痛快地哭过,红着眼睛还被老爷子拍了几张照片,到午饭点儿嫌丢人,直接让管家送到书房用了。
老宅其实规矩不少,车不能停靠,配饰碰撞声不能太大,不许穿高跟鞋及皮鞋,不能在餐厅外用餐,但这些条条框框从来没拘束过卿蔷,她有时着急,直接把车开进宅子都有过。
不过没人酸过卿蔷所受的特例,开始是因为老爷子的吩咐,后来就是因为她自己了。
卿姜两家捧在手上的大小姐,本是想养成最娇纵的公主的,结果人凭自己的手腕,坐上了掌权位,谁都服。
“您不能是为了拍照故意招我哭吧。”卿蔷窝在沙发上,挑着眉看正拆礼物的老爷子。
老爷子无奈地笑笑,熟知她脾性,来打岔罢了,正准备回答,瞟见盒子里的东西,一顿,声音沉了点:“我去打个电话。”
等他回来,威严的表情还未褪下:“卿卿,你知道你妈在军区的人吗?”
“”卿蔷摇了摇头,“姜家那边儿到现在没培养出合适的接班人,我妈一直代为掌权,但我没去过,连一知半解都算不上。”
“你妈想往江礼让身边插人,万事俱备,换目标了,”老爷子合住礼盒,“她联系了北城有意向往军方发展的一家,只要他们家的人能与江今赴联姻,那她会给出对等好处。”
卿蔷怔住,怀里被她抱着的抱枕一瞬间变形。
老爷子问:“卿卿,你怎么想的?”
“我”卿蔷茫然。
“你没想好,那爷爷去谈,”老爷子故意挪揄,“爷爷虽然不能像你小的时候一样让你坐肩头,但还是能解解谋的。”
卿蔷被逗的弯起了唇,但很快就下去了:“爷爷,我来处理。”她将抱枕上的褶皱抻平,笑意浅淡弯在唇角:“您的意思我知道了,但我们之间——”
还有她的算计,让那爱并不澄澈。
她隐下话语:“反正您别担心,我会给自己满意的结局,至于我妈那里,我也会给满意的答案。”
“哪怕是当下满意,也暂时稳住。”
卿蔷刻意没加主语,老爷子以为她指的是姜辛北,其实她言下针对的,只有自己。
冬日天短,总觉得没过多久,年味就重了起来,原余赶在十二月初回了国,邀着几人聚了一次,销金窟里的灯光不败,有人一掷千金引起轰动,在聚光下万众瞩目,彩线飞射,日出、晨落在转瞬间完成,像场绯糜的梦。
任邹行瞧见原余一脸颓废,好奇:“怎么了这是,刚回国就耷拉个脸。”
关望山喝口酒:“不如问问他在国外一个月经历了什么。”
此话一出,原余更丧了。
他盯上任邹行,一脸不服:“按说你该跟我一样倍受折磨啊。”
这话有点儿耳熟。
任邹行反应过来点儿:“何晚棠?”
原余一听这名儿都应激,更烦了,点头。
但是他目光都不敢往角落的源泉上挪一下。
江今赴半个身子拢于黑暗里,光扫过的下颌冷翳分明,听懂他们话里的意思眼皮都没掀,整个人恹懒,阴寒气比外面儿的飞雪还能劝退人。
“你跟我说说,你这红光满面如临春风满目滋润怎么做到的?”原余思索了一下,“不是你移情别恋了?”
任邹行差点笑出来,他刚想打断:“不——”
“没想到啊,最浪的是你。”原余往后一仰,感叹。
“瞎说什么你,”任邹行扔了个筛盅过去,“爷情比金坚。”
“我感觉吧”关望山拖腔带调,唯一家庭稳定的人士吸引了他俩目光,“单语畅不爱跑,怎么也能蹲到,何晚棠就不一样了,我可听说这位爱乱飞,哪个国家都去过。”
“不过——”他一笑,转向原余,打趣,“你不是情场能手,还有你追不到的人?”
“”原余没话了,叹了叹,跟他碰了个杯,“我前脚下飞机,她后脚起飞,这一个月,我俩的私人航线上那航迹云就没消失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