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节
这姑娘,似乎总有让他舒缓心神,涤荡一切污浊的力量。
陆凌霄伸手拿起桌案上的丝帕放在掌心,另一手的长指慢慢的,慢慢的摸索着上头那一个秀气的“漓”字。
薄唇倾吐——
“江漓……”
第二日一早,江漓听闻舅舅在药铺问诊堂旁的书房内处理事务,便带着灵心去见。
江漓得到准许进入书房内时,林殷正坐在桌案前喝茶,见到江漓来了,剑眉一扬,略带沧桑的脸上露出了笑容:“阿漓来了,快坐。”
“多谢舅舅。”江漓行了一礼,乖巧坐在了一侧的金丝圈椅上。
林殷感慨道:“没想到我的侄女虽为闺阁女子,但却有更甚男子的谋划考量。舅舅此次来江南,不仅是受你外祖父的嘱托将你带离江府,也是受上司命令去查陈氏灭门的案子。这几日正因此案焦心着,没想到昨夜你让私卫带来的有关陈氏的消息,恰似久旱遇甘霖啊!”
顿了顿,他沉了脸色,道:“舅舅已经命人去查明,是袁府为了侵占陈家的良田勾结县衙设下的连环计,最后害得陈氏全族惨死。这等贪赃枉法,心狠手辣的门楣,绝不能容他们苟活。”
江漓也欣喜自己无意间盘问出的消息,会对陈氏乃至舅舅有了这般助力,心中也很高兴,俏皮道:“这消息是阿漓无意之间得知,看来是神明见到舅舅来江南主持正义,迫不及待地要借阿漓的话相助舅舅破案,为陈氏昭雪。”
林殷哈哈大笑起来,心中对这位机灵却不失稳重的侄女赞赏更甚。
笑了会儿,林殷敛了神色,又提起了另外一事:“此次袁府勾结县衙,是勾结了县衙中一名刚因裙带关系谋得一职的纨绔,你父亲并无参与。不过,那纨绔打着县令的名号对陈氏威逼利诱,若如实上报,免不了治下不严的罪责。你怎么看?”
即使江城这么多年来漠视江漓,可他毕竟是江漓的父亲,又是江漓传递的彻查陈氏案的关键消息,林殷便觉得十分有必要将这一层说给侄女听。
江漓道:“阿漓从小便知,有了错便要承担。”
话到此处,剩余的她没有说下去。
林殷明白了江漓打的意思,点点头,心中最后一点顾虑也放下了。
正待开口再问江漓昨夜调查她生母死因的情况,他突然察觉侄女面上突然浮上纠结之色。
他微蹙着眉,心中浮上担忧,阿漓是遇到什么难处了?
林殷开口问道:“阿漓,你在担忧什么?”
江漓的确正纠结着,这两日在调查江氏原配夫人的死因时,自己的身世之谜也时刻萦绕在她心头。
她占着江府嫡长女、林氏表姑娘的身份住在药铺里,其实心内十分不安。
眼下,林殷又提到陈氏案牵扯出了江城,并依旧将她当作江城亲女,让她心中的愧疚感更深。
有那么一瞬间,她想和眼前的舅舅和盘托出自己的身世秘密。
可话到了嘴边,她又停住了。
她如今正查着江府原配夫人、林殷亲妹妹的死因,如果此时将自己的身世和盘托出,一定会打乱原先的计划。
万一因此失去了探查当年真相的机会,岂不是得不偿失?
想到这里,江漓心中的决断越来越清晰。
她兀自握了握拳,有了主意。
林殷将她救出江府,就是林氏对她有恩。她如果将林氏女的死因查个水落石出,揪出幕后黑手,也算是报了恩。
如果能顺势追查出江府真正的嫡长女的下落,更是再好不过。
等真相大白之日,她就将自己的身世和盘托出,与林殷告辞,孤身回京城寻自己的亲生父母。
打定主意,江漓方回神,努力让自己放下思虑。
等心头的阴云消散,她对上林殷担忧的目光,摆手道:“舅舅,我并未担忧什么,只是看到陈氏全族被害得这样惨,也想到了自己从前在江府所受的种种苛待,心中难受。”
林殷不疑有他,心道江漓虽能干聪慧,到底只是刚及笄的小姑娘。
经历了生父不管,继母苛待,且继母又是袁府中人,见到陈氏惨案的真相,难免闻之触景伤怀。
林殷心中愧疚如今才来到江南解救出之女,出言安抚道:“莫怕,从此以后,舅舅会护着你的。”
江漓知道舅舅为人颇好,是位正人君子,但未料到他亦是如此温暖,忍不住眼眶一热,差点落泪。
林殷见侄女泪眼汪汪的模样,心中也是酸疼一片,起身拿了桌上的丝帕,走过去递给江漓,更加柔和安慰道:“哭什么,过去的都过去了,等江南的事情了解,舅舅便带你会林府,到时候你就是林府的娇小姐,没人敢欺负了你去。”
江漓受下了林殷的关切与呵护,又觉得自己这副模样实在失了礼数,赶紧强行停住,用略带哽咽的声音,岔开了这个话题,提起了另一桩事。
她道:“舅舅,昨夜阿漓和袁召周旋,他惊慌之下露出了破绽,阿漓猜得不错,母亲死因的确有蹊跷。只是袁召嘴硬,怎么都不肯说出真相,阿漓便给他喂了毒药。等到袁氏满门下狱,袁召身上的毒发作走投无路时,他定会来找阿漓。”
林殷是大理寺丞,逼迫人说出真相的手法见过颇多。
听江漓如此说,已经领会了侄女的言下之意,心思飞转,他点头道:“舅舅知道了,等袁氏全族下狱时,会‘不小心’让袁召当那条‘漏网之鱼’。”
江漓笑了,微红带泪的双眸浮现出笑意:“多谢舅舅。”
因林殷还有其余政务要办,江漓不敢再打搅,起身离开了书房。
她要回临安院,毕竟之路便是长安药铺的前堂,此地专为问诊所用。
江漓看时辰尚早,来时也并无什么病患问诊,便料想此时前堂此时也没有甚人来。
没想到刚踏入正堂,就远远见到一个玄色锦衣的背影。
江漓的步子硬生生停住,倒像是灌了铅一般,沉甸甸的难以挪动半分。
昨夜恼人的情景再入脑海,江漓只觉得脑袋一阵发晕。
昨夜自己双手拎着裙摆,露出脚踝,在连接各个院落的小路上游荡,真是怎么想都显得轻浮不端庄。
看着玄衣男人正将一手放在脉案上,由着李大夫问诊把脉的样子,江漓抿了抿唇瓣,突然蹙紧眉心。
昨夜自己衣衫不整的模样,深夜游荡在小路看似在寻东西的动作,还有那本莫名其妙出现在路边且找不到主人的避火图……
他不会已经猜出那本避火图是她带进药铺的吧!
江漓越想越觉得有可能,一颗心都揪了起来。
怎么办,怎么样才能洗脱自己的嫌疑?
哦不,应该是怎么样才能阻止他大肆宣扬,闭上自己的嘴巴?
江漓眉眼微垂,十分苦恼地纠结寻找此事的出路,蓦地,她余光一扫,竟发现刚才还认真让李大夫把脉的男人,此时竟然微微侧转了身子,看了过来。
虽只着寻常式样的锦衣,发冠亦是普通,可男人周身竟散发着不可攀越的矜贵气度,且那双冷峻的眉眼里,是一种冰霜冷凝的深不可测。
江漓心头猛地一跳,脑中警铃大作。
不好,她此刻都没有想出对策,怎能与他当面对峙交锋?
想到此处,她肃沉脸色,假装行色匆匆并未察觉到对方的注视,低头匆匆离开了。
药铺的前堂并不太大,快步疾走了片刻,江漓就成功逃离前堂,到达了临安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