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节
原本他已经接受了“野种”的命运,接受了只与母亲相依为命的安排。
可老天偏给他一个机会,人心是不知足的,是贪婪的。
他贪婪地想要一个爸爸,想要一个家。
“我一定是起了十恶不赦的贪心,所以它们收回我父亲的时候,连同母亲也带走了。”
“黎锡然,你不会是一个人的。”她紧紧抱着他,“没有人会永远一个人的。”
“暖暖。”黎锡然将头深埋在她肩颈,“我有点怕了。”
他突然感觉十分无力,怕上天的惩罚还不够。
到最后,连唯一的信仰也将被收走。
他的爱,统统将变成杀人的子弹。
“我不是足够切割精美的原石,只是一块破碎的玻璃。有着贪婪的心,伪善的外壳。没有外人所见的光鲜显贵,甚至对于感情,都是封闭软弱的。这样的我,该怎么给你幸福。”
尚禧暖只抱他更紧,像是捡起了一团被人丢弃的皱皱巴巴废纸,然后再精心的摊平熨烫平整。
“那我就把你的碎玻璃捡起来,学蚌一样放进身体里。黎锡然,往后不吃苦了好不好,你做我的珍珠。”
明月藏鹭
◎这是未来成为你靠山的必要条件。◎
尚禧暖的声音也在哽咽, 因为她能共情到黎锡然此刻的心情。
没人能真正接受寻找了二十多年的母亲,从一开始就已离开人世的事实。
男人背脊都坍塌了下来, 像个无助的孩子。
他甚至谁都怨不了, 只能在余生将所有过错归结到自己身上。
“任性”二字,将像一个枷锁,一个牢笼。
直至最后, 连他都开始厌弃自己。
“暖暖。”黎锡然声线悲戚,“如今, 我对你再没有秘密了。”
他心中的恶, 人性中曾涌动过的贪婪, 终于被整个撕裂,血淋淋地摊开在尚禧暖面前。
那些伪装出来的儒雅矜贵, 都变得脆弱不堪。
黎锡然恍然记起,初时对于大小姐的不敢靠近。
便是因为她那双眸实在纯澈,干净到能反射出他心底曾有过的黑暗。
他也意识到, 不是英文发音被纠正成牛津rp腔, 就能像个真正的英伦贵族绅士。
内在的他,除了符合烟雨沉沉的伦敦外,血液里只流淌过孤独和自卑。
那些克制隐忍到不敢直面的爱,是他自觉不配。
“暖暖, 你会不会对我很失望。发现我所有值得你喜欢的特质, 其实都是刻意伪装出的模样。”
“黎锡然。”尚禧暖的下颌抵在他头顶, 男人深栗棕色的发丝便轻扫在她颊侧, “我也怕你觉得,我是个肤浅的人。初时对你的喜欢, 只是倾慕你的皮囊, 你对我的慷慨、包容, 也总能给我无限的虚荣成就感。”
“你是不是忘了,我也是没有爸爸妈妈的小孩。或许我们之间,本就存在惺惺相惜的情感。”
比起黎锡然引人诟病的身世,她也并非有多高贵。
与母亲在巴黎的那五年,恶劣的生活环境还不如他。只是她幸运了些,悲惨的童年被后天治愈了。
“人性本身就是庸俗自私的,只是爱给彼此赋予了神光。你向我展示的脆弱,我心疼还来不及。”
她爱他西装革履下的儒雅斯文,觥筹交错里游刃有余地推杯换盏。
自然也会被他气质中所带的克制隐忍吸引,她想砸碎他心里笼罩着的乌云。
黎锡然颤抖着,那是他第一次感受到,上天好像确实原谅他了。
然后刺耳急促的心率异常警报声突然响起,声音来源自他手腕上的iwatch。
意识逐渐模糊时,他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如碎裂般的痛,只是看到尚禧暖后,又觉得宿命在帮他重塑那颗从前不够磊落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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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禧暖再坐在急救室外,手里抱着黎锡然的西装外套,iwatch和手机。
一面仪容镜从她面前被推过,她才发现自己衣着鲜亮,佩戴着各式彩色宝石。
而她怀中属于黎锡然的东西,乃至一颗小小的袖扣,都是黑曜石材质。
商务风的手机,亮了又灭。
尚禧暖才发现黎锡然从未更换过的纯风景屏幕壁纸,是他们初次见面时的场景。
只不过她那天因为害羞走得飞快,画面显得支离模糊。
在屏幕左上角,有她一个模糊的背影。
不知是不是好奇心驱使,还是莫名的力量引导。
她指腹颤抖着,用1201这四个数字解开了他的手机密码。
12月1日,那是她的生日。
尚禧暖先是愣了下,然后喉间没忍住发出一声细碎低沉的笑,“黎先生,这么克制自我,你累不累。”
这时急救室的门被推开,黎锡然尚处于昏迷状态。
医护将他送往病房,主治医师留下同她沟通病情。
“尚小姐放心,黎董暂时已经情况稳定了。这次昏迷原因是和之前刀伤尚未恢复,今天又受到剧烈刺激,心脏一时难以承受导致的。之后要注意避免过大的情绪波动,保持他的心情愉悦度。”
“好的,谢谢。”
黎锡然这一昏迷,便是一天一夜。
大小姐再次纡尊降贵地照顾他。
她边拿着温毛巾给他擦手,边唠叨道:“黎锡然,就算你喜欢本小姐这样照顾你,也不能一直睡下去,我是会生气的。”
“哪有男人像你这么柔弱的,动不动就晕倒。”
“我以后要叫你小公主了!”
可无论她怎么念叨,黎锡然都安然地闭着双眼。
终于说累的人,坐在他床头的凳子上,视线不自觉看向他手腕处的纹身,久久难以挪开眼睛。
黎锡然的纹身是出国留学时纹的,连同腰腹侧和手臂上的图案,全身一共有三处。
如果不是了解他全部的生平,尚禧暖都很难相信外表矜贵斯文的人,身上居然会有如此烈性的纹身。
当然她也记得,黎锡然每处纹身的含义。
腕心的花体英文,是他想铭记住不可遗忘的母亲。
腰腹侧的荆棘缠绕利刃是他当时身处的逆境,手臂上的鸦色羽翼则是他强烈想要摆脱现状的愿。
尚禧暖鼻尖微微发酸,心想此时此刻的黎锡然总算摆脱了所有。
往后人们提起他,只会记得他是黎氏集团的掌权人,是沪上商界赫赫有名的天之骄子。
尚禧暖将脸埋进他掌心,似是哄孩子般,“快醒来吧,天已经晴了。”
黎锡然手指动了动,于她唇上轻颤两下。
尚禧暖的天,也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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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锡然这一病,几乎惊动了整个沪上商圈。
他只统一对外宣称,是因为海外项目进入到平稳状态,紧绷的神情神经突然松懈后,才导致的心脏泄力。
于是,高级病房区,日日都能见到财经周刊上的各界精英。
后来是尚禧暖实在看不下来黎锡然生着病还要商务应酬,便谢绝了所有人的探望。
又在大小姐的强烈要求下,他足在医院养了半个月才办理出院。
不过经过这段时间的调理,黎锡然整个人的气色都变了,从前总是带着苦涩气的笑容,如今都多了几分释然的开阔。
而距离尚禧暖的留学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