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节
不想行至河边,映入眼帘的,却是满江的河灯。
天河波光粼粼,河面上涟漪四起,满江的河灯,熙熙攘攘,亮如白昼。
沈鸾瞠目结舌,下意识侧目,朝裴晏望去。
她低声问道:“他们是……在祈愿吗?”
裴晏颔首。
这几日,天河陆陆续续有百姓前来,都是之前家中有孩子叫神女带了去的人家。
有的能在那豪绅地主后院寻着自家女儿,有的却只能找到一具白骨。
白发人送黑发人,十月怀胎的孩子尸骨无存,做母亲的别无他法,只能在天河边上放河灯,祈求女儿来世平安喜乐。
也有的,将心里话都写在河灯上,希望那灯能飘至女儿身边。
岸边呜咽声不绝于耳,一妇人白发苍苍,鬓角银白,瞧见沈鸾,只当她也是来为家人祈愿的。
“好孩子,你也是来祈愿的吗?”
一番问询,沈鸾才知老人家的孙女不在人世,她今日来,一是为孙女祈愿,二来,她年逾古稀,别的活干不了,只能做些河灯售卖。
那一篓筐的河灯,还剩十来盏。
“姑娘若要,只需十文铜钱。我身子撑不住,想着早点回家。”
沈鸾不假思索,从裴晏身上的荷包掏出十两银子:“这个给您,我都要了。”
老人家再三推辞,最后还是收下了。
沈鸾临走时,身后还传来老人一连串的道谢之语。十来盏河灯,沈鸾拿竹篮提着,转而撞上裴晏jsg揶揄视线。
沈鸾皱眉:“……你笑什么?”
裴晏扬眉:“你方才,用的是我的银子。”
且还是当着他的面,明目张胆在他怀里掏出的。
不过是十两银子,裴晏居然如此小气。
沈鸾难以相信:“你不是我夫君吗,怎会连十两银子都不肯给我?”
裴晏眼中笑意渐浓,明知故问:“……我是你什么?”
“夫君。”沈鸾恼羞成怒,脱口而出,“还说我是你的……”
红晕悄悄爬上耳尖,沈鸾后知后觉,自己刚刚喊了什么。
她双唇紧抿,再不肯道出只言片语。
背对着裴晏站着。
双颊滚烫,夜风也吹不散她脸上的绯色。
还好有帏帽挡着,不叫裴晏看出她的窘态。
夜已深,银钩垂落在天际。
岸边啜泣声渐止,只余三三两两的人,掩面而泣。
不舍得和逝去之人分开。
沈鸾寻了一块僻静地,轻轻将河灯放入河中。
她目前别无所求,只愿早日恢复记忆,能记起自己的家人。
转而望向裴晏,他一身玄色长袍隐在夜色中,黑眸晦暗不明,不知在想什么。
“裴晏。”沈鸾轻声唤他,“你不祈愿吗?”
那十来盏河灯都叫沈鸾写了愿望,她特意留了一盏。
河水潺潺,波光潋滟。
沈鸾半蹲在岸边,仰头望着玄色男子。
一高一低,黑影没入潺潺流水中。
裴晏淡声,黑眸深沉望向沈鸾:“不了。”
他如今所求,不过沈鸾一人。
沈鸾低垂眉眼:“那好罢。”
余下的河灯,都叫她轻放在天水河中。
烛光晃动,河灯渐行渐远,缓缓消失在视野之中。
蹲得久了,起身双脚发麻,沈鸾往后趔趄,险些跌入裴晏怀中。
幸而她眼疾手快,扶住身侧的一株杨柳。
垂柳依依,迎风而动。
裴晏目光阴冷,想着今夜叫人将河边的杨柳都砍下,省得看着碍眼。
倏地,耳边传来沈鸾难为情的一声:“裴晏。”
顺着声音望去,沈鸾一双柳眉轻蹙,愁眉苦脸,“你可以……叫车夫过来吗?”
她的双色缎孔雀线珠水漾红凤翼缎鞋虽然美丽,却实在是不合脚。
松松垮垮的,先前还能忍着,这会子走两步就掉下。
沈鸾无可奈何,只能向裴晏求助。
眼中的阴鸷逐渐褪去,裴晏背过身,声音懒懒:“这处马车行不来。”
沈鸾愁容满面:“那怎么办,我总不能……”
“上来罢。”
裴晏掀袍,高大身影在沈鸾身前蹲下,他稳稳当当将沈鸾背在身后。
月光如影随形,朦胧夜色氤氲,沈鸾双手环住裴晏的脖颈,庆幸自己今日出门戴了帏帽,路上无人认出自己。
她埋头在裴晏颈间,隐约有细细檀香飘来,是衣衫上沾带的香气。
睡意笼罩,沈鸾迷迷糊糊闭着眼睛,倏然想起先前偶遇的那妇人。
她自百草阁走过,听见那掌柜哀叹,说那妇人买了许多止血的药物,又说那妇人救治的病人重伤在身,也不知能不能熬过这个春日。
睡眼惺忪,沈鸾秋眸微阖。
若自己真的没眼花,那妇人真和自己有五六分相像……
“裴晏。”
沈鸾伸出一根手指,戳戳裴晏的后背,“你有没有什么事瞒着我?”
困意袭来,眼皮沉沉,沈鸾懒懒打了个哈欠,伏在裴晏肩头,似半睡半醒。
她小声嘀咕,“你……不许骗我。”
行在夜色中的脚步忽顿,裴晏侧目望去,层层青纱挡着,他瞧不见沈鸾一双眼睛,只依稀看见沈鸾的轮廓。
裴晏声音低沉:“若骗了你,就怎样?”
“你若骗了我……”
夜色幽深,长长拉伸了两人的影子。
沈鸾声音极轻极轻,融落在夜色之下。
“那我就……不要你了。”
皓月如霜, 沉沉月色氤氲。
裴晏眸色一暗,随后不轻不重“嗯”了一声。
清冷银辉悄无声息落在他眉眼。
肩上的人昏昏欲睡,气息平缓。
裴晏一步步背着人, 马车就在前方,裴晏不动声色收回视线。
长街湿漉漉, 雾霭沉沉。
空荡荡的长街, 只有一高一低交叠的身影。
别院门口一众奴仆手持戳灯,垂手侍立在左右。
遥遥望见裴晏的身影, 登时睁大眼睛, 想着上前接人。
碍于裴晏那双森冷阴沉的眼睛,识趣没有上前。
羊角灯烛光摇曳,下人小心翼翼提着, 为裴晏照亮小路。
曲径通幽,夜色茫茫。
别院悄然无声,偶有鸟雀飞过, 惊落一地的月光。半摘窗支着,浅浅月光流淌在临窗炕上。
层层帐幔松开, 烛光跃动在沈鸾眼角, 秋眸微阖,她仍沉于睡梦中。
“主子。”
披着月色, 李贵一身玄衣袍衫,行色匆匆,“地牢出事了。”
肮脏阴湿的地牢内,一披头散发的女子手握玉簪, 拼了命往那豪绅身上扎去。
撕心裂肺的哭声在地牢回响, 震耳欲聋。
“你这种畜生,就该下十八层地狱!你去死啊去死啊!”
尖叫声不绝于耳, 痛彻心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