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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午茶

 

他左右张望,果然在瓦伦手上看到熟悉的点心盒子,瓦伦顺势把盒子放到凡诺斯手上,看着他眼睛亮晶晶的模样,很浅地笑了,「不表示一下?」

凡诺斯想了想,踮起脚尖凑到瓦伦脸边,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谢谢教父!」

他说完就跑了,边跑还边喊:「我让玛莉泡茶,我们一起吃!」

瓦伦僵在原地,一时间动也不动,戴温看着凡诺斯跑掉的方向,语带欣慰,「每次看到少爷有精神的样子,就觉得我们家也难得生气勃勃,主人也这麽觉得吧?」

「……嗯。」

瓦伦不由自主吞咽,喉结随着动作上下滑动,他的眼神暗了暗,在戴温望过来的那一刻收敛起所有的异常,「你先下去吧。」

戴温朝他行礼,悄声走了,瓦伦停留片刻,也朝着凡诺斯离开的方向走去。

他时常觉得自己在地狱与人间游走,当凡诺斯出现在门口的时候,就像天堂向他打开门。教廷冰冷、蔑视人命,他被夹在其中,越发觉得眼前的温暖弥足珍贵。只是有时候——甚至越来越常,他像是处在冰火两重天的境地,被欲望折磨得难以克制,彷佛被烈日曝晒乾渴的旅人,喝上仅仅一口冰凉乾净的水,只会更渴、想要更多。

一点也不够。

但他还能忍。

瓦伦站在宽敞的阳台门口,那里已经上好了茶,他买的点心被装在精美的盘子上,凡诺斯注意到他的到来,开心地朝他挥手,招呼他过去,他脸上的笑容乾净又阳光,碧绿的虹膜就像阳光照射下最顶级剔透的宝石。

他恍惚地想……

还能忍……多久?

瓦伦按捺下所有的思绪,抬脚走过去,凡诺斯在他坐下时已经迫不及待叉起甜点吃了起来,瓦伦很自然地伸手揩掉他嘴边沾上的鲜奶油,放进自己嘴里,嘴上还温声道:「别吃太多,快吃晚餐了。」

凡诺斯吃得只能点头「嗯嗯」回应,瓦伦端起杯子喝了一口,除了跟凡诺斯在一起的时候,他已经很久没喝过茶了,杯子里永远都是浓缩黑咖啡,最开始还觉得苦,到後面已经喝不出一点苦味了。

他就这麽看着凡诺斯吃东西时幸福的脸,喝进嘴里的茶似乎也有了甜味,凡诺斯注意到瓦伦一点东西都不动,把其中一个点心碟子往他那推了推。

「教父,你吃一点吧?很好吃的。」

瓦伦本想回答「不用」,但看着他期待的眼神,话到嘴边转了个弯,生出一点逗弄他的心思:「你喂我。」

凡诺斯闻言认认真真在盘子上挑拣,他记得所有教父不喜欢的东西,不吃果酱、不吃太甜的、不吃奶味重的……在碰到讨厌的食物时,他会很轻地皱眉,面不改色地吃掉,然後多灌一杯酒水。

最後,他挑了一块微甜带苦的黑巧克力,小心翼翼送到瓦伦嘴边。

瓦伦顺势握住他的手,把巧克力含进嘴里,拿起一旁乾净的餐巾,轻轻擦拭凡诺斯指尖沾上的一点咖啡色。巧克力在口中融化,漫开醇厚微甜的香气,他以前不懂为什麽有人爱吃这些甜腻的、没有半点益处的食物,现在,看着凡诺斯缩回手,嘿嘿笑了两声问他「好吃吗?」的满足模样,他好像有些明白了。

巧克力融得很快,不过甜味在嘴里留了很久。

……

「侯爵,您吩咐守在教廷的人截到了一封密信,是卢森枢机送出去的,与他接头的人没有能表明身分讯息的物品,听他口音,我们怀疑是东部帝国的人。」穿着教廷圣卫队制服的士兵单膝跪着,呈上一卷押着火漆印的羊皮纸。

窗外夜色正浓,屋内只点了一盏烛台,瓦伦披着睡袍,里面已经换上柔软的丝质睡衣,他接过密函,问:「接头人呢?」

「已经处理掉了。」

「嗯。」他一拆,密函空白一片,半个字也看不见。

卢森枢机的国家……

他思考片刻,转而把羊皮纸放在火上轻烤,焦黑的线条一道道出现,字迹缓缓浮现,烧出两行带着焦痕的密信内容。

瓦伦一眼扫完,眉目一凛,「回去继续守着教廷,有人传消息出来听完。

「教父,你上次为什麽说神不存在?世界不就是由埃狄厄斯神创造的吗?」凡诺斯终於忍不住小声提问。

瓦伦没想到自己上次不经意的回答让他听了进去,他阖上书放到一边,轻轻揉上凡诺斯柔软的棕金发,「神如果存在,祂就不会让自己的子民受苦受难。」

——也不会放任有人用祂的名义,作为玩弄与收拢人心的工具。

凡诺斯似懂非懂地点头,「可是神创造了世界,祂就一定要管吗?」

瓦伦的手一顿,他从未往这个方向想过,因为他知道创世录是谁编纂的,是谁撒下弥天大谎,为了统治者的野心玩弄人民,他曾在教廷最核心机密的禁书库里见过这段记载。

「……是啊,没有谁规定祂必须爱祂的子民,或为这个世界做什麽。」

凡诺斯听见他的赞同,瞬间精神起来,他直起身,凑近瓦伦,「你看神如果要管理一个世界多累呀,教父光是管理一个教廷就已经忙得不行,何况是一整个世界。」他接着嘀咕:「那个人连半夜都不让人睡觉,好几次急急忙忙召见你,有什麽事不能等到白天啊……」

看来後面这句才是重点了。瓦伦温和地笑了,他说的是很多次教皇大半夜派人传令命他前去觐见,但其实事情一点也不大,交给驻守教廷的圣卫兵也没问题,无非就是为了彰显教皇的权威,才会这样折腾。他放任凡诺斯小声埋怨教皇,替他打抱不平,眼神发软。

他见过太多眼神,崇敬的、畏惧的、鄙夷又讨好的、看工具似的,独独缺了将他看作一个人的眼神,就连他的父母也不曾。

「教父?」

「嗯。」

「圣域之外的地方都是什麽样子?我听埃兰说,南部是由很多部族组成的联邦,那里每个部族的风土民情都不一样;还有,东部的卢森帝国盛产矿,那里有很多各种颜色的宝石,是真的吗?」

「是真的。」瓦伦嘴上回答,但心底从听见第一句话开始,就有股莫名的滋味蔓延,他没有去寻找这股怪异感的来由,轻声问道:「你想去看看吗?」

凡诺斯先是一愣,而後强烈地欣喜:「想!我可以吗?」

那股窒闷的、不舒服的感觉更重了,瓦伦把脸上的表情控制得很好,分毫未变,他的声音轻柔,说出口的却是拒绝:「但是凡尼,外面很危险。」

凡诺斯希望被浇熄,他眉毛扭了扭,不甘心地挣扎,他趴在瓦伦腿上,亲昵地靠近他,直视他的双眼,用渴求的眼神注视他,拖长了语调向他的教父撒娇:「真的不行吗……?求求你啦……」

他没有发现手臂下的大腿一点一点绷紧,瓦伦放在扶手上的手臂青筋绷起,他不敢继续直视这个眼神,不敢,又舍不得挪开,他用尽最大的力气阻止自己把凡诺斯拖上沙发,阻止自己凶狠的、像要吃人的眼神,只是伸手轻轻抚摸凡诺斯的眼睛,半真半假地向他解释:「现在局势不稳定,你出去的话会被很多人盯上的,他们会拿你来威胁我,我不敢赌。」

「好吧。」凡诺斯泄了气,但他是个体谅人的孩子,愿望不能实现也不要紧,他从地上站起来,单膝压到沙发上,双手紧紧圈住瓦伦的脖颈,头在他颈边蹭了蹭,声音还带着撒娇的黏:「你也要注意安全,教父。」

「……好,我会的。去睡觉吧,凡尼。」瓦伦声音变得异常沙哑,他动也不敢动,几乎只能下意识伸手在凡诺斯背上拍了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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