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
如今,隻消一个可能,一个那人可能已经归来的可能,选择赶走金丹期的战力,以南霖几万修士应对强大的敌人,将几成胜率变成必败无疑。
只为了一个人,一点不知是否切实存在的希望,无数士兵的性命将就此葬送。
这一切,都将是她应受的罪孽吗?
圣者,圣者…
她如何能成圣,她有何资格成圣。
脚步声逼近,肩膀忽而一沉。秦姝之睁开眼,看到一张凑近放大的脸。
桃花眼弧度艳而甜媚,赤瞳中晶亮,闪着笑意的微光,眼角却有水光反射。
兰景淮将右手臂搭在她肩上,又顺着下滑,将人半揽进怀里,与她鼻尖相抵,呼吸恍似交融。
“你将我想得太弱了,姐姐。”
语气轻而感慨,眸光覆水般微微迷蒙,秦姝之几乎以为她要吻上来。
红唇的确凑近了,却是在她脸颊上咬了一口,不轻不重,沾了一点口水的湿濡。
秦姝之顷刻怔愣住,脊背僵直,做不出任何反应。
柔软包裹着坚硬,被唇齿触碰过的地方一阵阵发痒,伴随气息拂过的余韵。
她是极少与谁有肢体亲密的。许多年前,只有一个犬狼似的小孩,喜欢伏在她膝头,抱着她的手轻轻啃咬她的指骨。
“小淮……”
她无意识呢喃一句,却将自己惊醒,反手将其推开,眉间耸起两座小峰。
“陛下,万望自重。”
兰景淮轻呵一声,眼中笑意盈盈,顺势松开手后退半步,意味不明道:“再等等我吧,姐姐,再等等我。”
他们既已来了,计划就该开始了。
我绝不能再辜负你一次了,所以必须准备万全。
“放心好了,世间祸害遗千年,我必不会死在西肃人手里的。”
女人含笑颀然而立,红裙随风翩然,如一簇燃不尽的烈焰。
秦姝之凝视着她的双目,唇角微抿,最终沉默下来,不再提让她离开。
叶流青下令封闭皇城之事以极快的速度传入了皇宫, 脑袋灵活些的轻易便能猜到缘由,导致这一整个下午,皇宫内人人自危。
侍卫的巡逻比以往更加严密,外围甚至十步一稍岗。这当然不是兰景淮发出的命令, 而是惜命的丞相大人调了自己的兵。
在他们看来, 景淮帝怕是活不了多久了, 连手中的兵权都半点不再掩饰。
加之兰景淮既不理会政务,又从未计较过他们的小动作, 众人对她的忌惮之心更低,除了不敢往寝宫这边凑, 几乎当皇宫已经没了这号人。
而皇宫外, 是叶流青调来的全部修士, 如若他们抵挡不住西肃的入侵,那些普通士兵不过就是一群一戳即破的豆腐, 不堪一击。
秦姝之最终也没给兰景淮准备今天的午饭, 她罕见地显露出一丝焦躁,一直站在院子里, 无言望着天边,丹凤眼中的空寂被沉沉的忧虑填满。
兰景淮在她身后瞧了她的背影许久,红唇边轻佻的笑容不知何时悄然隐没,赤色的双眸深沉如墨,映着单薄的青色倩影。
[你们两个这是在干嘛?]
丁小五困惑看着这一前一后的二人,摸不着头脑, [秦恕好怪啊,她居然会怕你死在西肃人手上, 话说你为啥不走?打得过?]
宿主行为举止都让她猜不透, 自始至终镇定地不寻常, 她倒是想替她担心一下,又感觉没什么必要。
“你的问题太多了。”
兰景淮闭了闭眼,并没有心思一一回答她。
舌尖抵住上颚,仿佛能从视觉中的青色里尝到苦楚,躁动与愤怒自心臟涌入四肢百骸,裹挟着灵力涌动,如同深海中的暗流。
这世间不会有第二个人明白她此刻为何愤怒。
更不会有人知道,自她的生命伊始,愤怒便从未停止过。情绪过于单调,所有的痛苦都会转化成愤怒与恨,它在不断地燃烧…燃烧……
风雨欲来的前奏令秦姝之压抑到几何,便令她愤怒到几何。
“太慢了……”
她都要等不及了。
天边的阳光不知何时被阴云遮蔽,似被水洇开的墨,层层堆迭,光线逐渐晦暝,仿佛即将暴雨倾盆,压在人心头难以喘息。
凉风吹袭着秋叶枯枝,簌簌作响,在凝重的气氛下,所有人的状态皆谨小慎微,空气似也蔓延着萧肃。
连秦姝之都要被这阴沉的景象淹没同化,唯独一身红衣的兰景淮仍独立于世界之外,仿佛一幅景色压抑的画卷上烫出的一个窟窿。
她缓步向前走,越过秦姝之,越过寝宫大门。
遥遥的,听见山中四起的惨叫呼喊,挣扎求救,寂静突然便被打破。
第一滴豆大的雨滴砸落后,下一秒暴雨倾盆。
“真巧,是适合流血的雨天啊。”
兰景淮仰起头喃喃,雨水几乎将她浇透,淋遍全身,红裙淋湿后颜色更深,仿佛溶于这暴雨中的血水,在倾轧中潺潺流淌着。
秦姝之同样迈出大门,青袍被雨水浇灌,如同一棵与此山自然而和谐的脆弱植株,愈发惨白的肤色却暴露出她并不享受这样的暴雨。
湿透的乌发贴合在鬓边,雨水顺着脸颊滑落,轻颤了下睫羽,她开口,神色静寂如古寺禅佛:
“西肃的人来了。”
再想走,也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