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
“……”
她尝试深呼吸,心中隐约体会到了怒火焚身是什么感觉,陌生,失控感强烈,且难以遏製。
“是我平日对你太过放纵,才令你行事如此不顾后果。”
即便是秦姝之这般天生的柔软好脾气,也无法忍耐她这次的乱来。
“别生气呀,没提前告诉你,是我的错,那不是怕你不同意嘛。”
兰景淮驱动手指勾勾她掌心,发觉真将人惹急了,装出一脸无辜,但说出的话一样气人。
秦姝之蹙起眉,兀地莫名察觉出几分刻意,仿佛对方目的便在于将她惹怒,以此掩盖些什么别的东西。
望着她,沉默片刻,问道:“除此之外,你是否还有其他目的?”
兰景淮一愣,目移瞅向上空,声音更小几分:“没啊,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摄入体内的毒素,与当年华凝光给我下的毒,种类一般无二。”
秦姝之像是已经猜到了答案,只是不敢相信,将话说出一半,等待她的反应。
兰景淮颤了下睫羽,不去看她,明明什么都没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秦姝之指尖微颤,轻轻松开她的手,声音飘虚:“你在报復她,也在报復你自己。”
“不是报復自己,只是每每忆起那些苦痛独你一人受了,便寝食难安,想陪你一起,切身体会过才好。”
收敛了嬉皮笑脸的样子,兰景淮话语温吞恳切,认真望着她。
这是她的心病, 隐蔽在血肉深处的顽疾,不知哪刻便会跳出记忆狠狠咬她一口,远比此刻身受重创更令人痛苦。
秦姝之紧紧抿唇,闭眼低下头, 眉宇间透出浓重的哀伤, 瘦削的肩头微微发颤, 滴滴水迹落至兰景淮手臂衣袖,洇出一圈湿痕。
她的悲怆总是压抑而寂静的, 却也更令人心碎。
“姐姐…”
兰景淮无措地唤她,身体的无力令她甚至不能起身去拥抱她, 焦躁炙烤着心臟, 痛苦的感受超越了身体的疼。
手指攥紧她的衣袖, 用力扯了扯,语言于此刻是如此的苍白无力:“别哭, 仅此一次, 以后不会再有这种事了。”
她会变强,不断变强, 直至站上世间顶端,再无人能对她们肆意施为。
秦姝之抬手覆上双眸,抹掉眼泪,却未放下手,低声喃喃:“我后悔了。”
“什么?”
“当初…或许我该带你走的。”
兰景淮一怔,时隔这么久, 这是她第一次明确提起当年那场分离。
此前她隐约能察觉到,秦姝之对此事的回避。
“若我们不曾分开, 若我一直在你身边, 是否有可能阻止华凝光夺舍, 是否有可能…结局会好上那么一点?”
秦姝之仿佛陷入魔障,纠结反覆,探问一个如果,深埋于心底的愧疚于此时显露出端倪。
惨烈的现状终于将她紧封的心墙砸开了一道裂隙,滴落的泪落到兰景淮手背上,冷得似一道道冰棱,直往她心中刺。
“别这样…如今很好,不是吗,我们能重逢,一切都很好。”
兰景淮慌乱地想要安慰,语言却好似退化到儿时,干巴巴的,连她自己听起来都觉得毫无说服力。
她有些崩溃,甚至忘却了身体的疼痛,脑中嗡嗡作响,滚热的浪潮衝击翻涌,令她呼吸紊乱。
秦姝之不该是这样的。她是那般优柔和缓的人,连悲伤亦温柔无害,可如今竟似有无数尖锐的刺从她内腑向外生长,刺破往日所有的平和理智。
可笑的是,她自诩了解她,却不知那些尖刺究竟是于何时深埋入她体内的。
它们藏得那样隐蔽,隐蔽得就像秦姝之从不曾受过伤,就像所有苦难都如水波微荡般、温柔拂过她的身便远去了。
望着无声溺于愧疚中的女人,兰景淮大脑逐渐清醒过来,意识到这样不行,安慰在此时起不到作用。
她努力夺回自己的呼吸,费力抬起手臂攥住女人的手,拉下来,注视她微红的眼,一字一句问:
“能不能告诉我,当时你为何不带我离开?”
秦姝之哑然垂眼,半晌后似无法承受那双眸中的执拗,偏过头,低声道:“倒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是我…太软弱,护不住你。”
“什么意思?”她拧起眉。
秦姝之轻呵一声,似泣似笑,迷蒙泪眼令她瞧不清身旁女人的面容,隻显一团灼目温暖的赤红,反觉心中微松。
滚了滚喉咙,咽下那团堵涩的苦,她解释:
“我父皇,他不会允许我身边多出一个陌生的人,更不会允许…你我关系要好。如果你随我入南霖,他必会派人暗中将你杀死。”
在东昭那五年,算得上是她一生中最自由的一段时日,唯一要做的只是尽可能谨慎些,避免叶流青见到兰景淮在她身边。
兰景淮满目愕然,难以理解:“为什么?!”
“修圣道者,必断情绝爱,无悲无喜,无恨无惧,无恶无欲,方可成大道。”
秦姝之沉声轻吐,肃穆地令人恍惚,弗如一尊无情无欲的神像。
言落,她阖眸,眉间一点朱砂痣殷红似血,一滴泪静然自眼角滑落,清白透明,却似混着流不尽的鲜血。
兰景淮心臟发颤,她好像触碰到了秦姝之过去的一角,冰冷沉重,比无光的深海暗流更令人惶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