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
“凌凌云,你来了,如月哪里去了?”
凌云一边往他身后放了垫子让他坐起来,一边将小药罐煨上,不一会儿就咕嘟咕嘟冒起气泡来:“药吃完了,如月去医馆给您再拿了。”
“不咳咳咳,”他又咳嗽了几声,勉强缓过劲来,“不用了,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清楚。凌云,我一个土匪,活到这个年纪已经很不错了你们不用为我操心。”凌云取了把椅子,在他身边坐了下来,听到这话并没有说些什么,只是低着头。
他忽然用自己枯瘦的手拉住了凌云,晦暗的眼中忽然有光。那是一双布满伤痕的手,其中一道疤痕横跨了整隻手掌,几乎是要将他整隻手都砍了下来。
凌云抬头看他,不知为何有些悲伤。
“来不及了我可能,等不到如月回来了。”
“您别这么说,我去叫如月——”凌云正想起身,就被老人拉住了。
“凌云,我有话同你说。”
这话就有些戳心窝子了,凌云像是感受到了什么。
“两年前,如月在河边捡到你,当时你进气都没有只剩出气了,是如月不眠不休照顾你,才把你从鬼门关拉回来。”
“是,如月的恩情,凌云一直记得,您不必担忧。”
老人摇了摇头:“你是个好孩子,不用我说,你也会记着的。我要同你说的不是这个,凌云,如月其实不是我的亲生孩子。”
“什么?”凌云有些震惊,老人平日里一直很严厉,但对如月,从来没说过一句重话,向来只是宠着,要什么给什么。
“如月,是我从城外捡到的。刚捡来的时候她只有这么小一个,像隻羊崽子。我把她捡回家,用羊奶给她一点一点喂大。我没什么文化,她到两岁我都隻叫她‘小羊羔’,但是那天她喊我,‘爸爸’。”说到这里,他眼中带上了几分温柔。
“正巧此时我们劫到一队进京赶考的人,那些个什么护卫的人全都跑了,就剩一个年轻书生,在马车里吓得要尿,我就抱着小羊羔和他说,只要他能给孩子起个我满意的名字,我就放他走。”
他越说越顺畅,握住凌云的手却越来越没力气,凌云不免生出了几分难言的恐惧,却又不敢表露出来。
“他说镜湖水如月,耶溪女似雪,不如就叫如月。我听不懂他说的是什么,但是‘如月’听起来不赖,小羊羔很喜欢,我们一开始喊她‘如月’的时候,她就咧着那没几颗的大牙,咯咯笑。她学说话晚,我一开始没注意,后来才知道,如月脑子有点不太好。”
“我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但她是我的孩子凌云,如月她是个死心眼的,当初她想练剑,每天鸡都没起她就起了,睡得比谁都晚。我知道你是谁——但是没有关系,只是如月,你既然已经做了这么多年的女孩,就不要告诉她真相,她会疯的。小时候我们告诉她,晚上原本要开的祭奠要推迟两天,她足足疯了小半个月。每日都跑出寨子,我们连忙第二天就给她把桌摆上了,还是不管用,吓得我那段时间睡也睡不好,吃也吃不下,生怕眼睛一闭上,就找不到她了”
凌云一瞬间像是被击中一般,这时候他才直视了老人的眼睛,隻觉得自己仿佛已经被他看穿。没错,凌云便是当初逃出楚府的楚云端。
“待我死后,你就把我的尸体带回寨子,如月那边,我同她说过我要出一趟远门。很远很远,很久很久,她已经气过了,不会再说什么。我,我”
他大喘了一口气,几乎有些顺不上来,楚云端心中大恸,几乎要维持不住表情:“江老”
“我江龙,唯一的孩子,江如月,我的孩子,我把她交给你了凌云,你要待她好。”
他瞪大了眼睛盯着楚云端的嘴唇,等着他的承诺。楚云端几乎说不出话来,嘴唇发着抖,好一会儿才从唇边挤出字来:“将来我会一直护着她,直到我死。”
老人这才满意的闭上眼睛。
楚云端的眼泪这才落下来,发出一声悲痛的哭泣。
只是留给他的时间确实不多,江如月就要回来了,楚云端隻好收起自己的悲伤,处理好江龙的尸身,在山寨中找到一个好地方,安置好他,才往回走。路上从卖糖葫芦的人身前停了片刻,买了一串,揣在怀里。还没走到巷子里,就看见江如月打着灯笼站在那,一见他,眉眼弯弯地笑起来。
“你回来啦,凌云。父亲已经走了吗?”
“已经走了,如月,他要去很远的地方,估计要花上好几十年。”
“我知道,”如月撅起嘴,“他从没离开我这么久过,真过分。”
“别生气啦,我给你带了你最爱的冰糖葫芦。”楚云端从怀里变戏法似的掏出冰糖葫芦来,一边引着她往房里走,江如月大喜:“凌云对我最好啦!”
江如月刚将糖葫芦送到嘴里,眉头就皱了下来:“凌云,你选的好酸!”一边说着一边掉眼泪,“太酸了”
楚云端见她这样,有些手足无措:“觉得酸就别吃了!”
江如月不肯:“你给我买的我吃。”她面目狰狞的流着泪吃完了,才想起来把自己回来路上看到的事同楚云端说,“凌云,我路上碰到了好多官家在挨家挨户的拿张画像在问,看着样子是个十几岁的孩子,想来那走失的孩子也很想找到自己的父母吧。”